第三節 金質獎章的獲得者(1 / 3)

不管你信不信,每一家的曆史裏都有一個全盛時期,似乎受了某種神秘原因的驅使,某一代會是天賦獨厚、格外活潑、格外美麗,而且格外成功,超過前代,遠勝後代。斯可羅多夫斯基家正是到了這種時期吧,看現在這四個孩子仿佛有一種銳不可當的力量,麵對困難,他們都有著非凡的勇氣和信心。

布羅尼雅從中學畢業後拿回了第一個金獎章;約瑟夫從男子中學畢業時,也得到一個金獎章,後來去大學裏學醫;海拉正在寄宿學校學習;而瑪尼雅呢,她這年14歲了,已經升入中學,她很替布羅尼雅操心,因為法律規定女子不能上大學,如果要繼續求學,就得去國外,可是錢從哪來呢?瑪尼雅打定主意去工作,掙錢來供養姐姐,至於掙錢的好辦法,就是順利地讀完中學!中學、寄宿學校、大學……瑪妮雅被這些詞給纏住了,在她的想象中宇宙也像一個大學校,裏麵隻有一些教師和學生,而且隻有一種理想在裏麵統治一切:學習!

現如今,她的家搬到了思諾路,現在這所住房很可愛:院子安靜得很,偶爾傳來灰鴿子的咕咕低鳴,陽台上爬滿了野葡萄藤,二樓很寬敞,他們家人可以占用四間屋子,能跟那些寄宿男生分開了。

瑪妮雅背上書包從家裏跑出來,直奔柴木依斯基伯爵住的那座藍色的宮殿,住在這裏的小女孩卡雯雅是她最要好的朋友,每天她們都約好一塊兒去上學。卡雯雅的媽媽爸爸對瑪妮雅很寵愛,把她當作自己的女兒,設法使她忘記自己是個沒有母親的孩子。雖然兩個孩子的穿戴舉止差不多,但卡雯雅每天早晨有周到的母親為她梳那光亮的頭發,而瑪妮雅多少有點自生自長的味道。

“我的小瑪妮雅,下午來和我們一塊吃茶,我給你做你喜歡的冰巧克力!”卡雯雅的媽媽總是親切地招呼瑪妮雅。

上學的路上她們不隻是玩些遊戲,也常進行一些嚴肅的談話,當然都與她們的學校有關。比如說在前一天的曆史課上,教師故意對她們說波蘭屬於俄國的一個省,波蘭語隻是一種方言,這引起了她們共同的憤怒。在路上她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兒去做,有一座紀念碑矗立在她們必經的廣場上,周圍有四個獅子,上麵刻著:“獻給忠於皇帝的波蘭人。”這是沙皇給那些與他們合作的奸細的獻禮。凡是忠於祖國的波蘭人,每當經過這座紀念碑時,都朝它吐一口唾沫,這已經成為他們的責任了。這兩個小女孩也不例外,如果一不留意走過去了,就是寧可上學遲到,也要走回去補做這件事情。

她們的這所中學是俄國化精神極強的公立學校,她不得不來這裏學習,是因為隻有皇家中學的文憑有效。瑪妮雅和卡雯雅以取笑那些俄國來的教師作為報複。她們忘不了那個討厭的德文教員巴斯特·麥丁,尤其忘不了那個討厭的讓她們恨入骨髓的極端可惡的學監梅葉小姐。

梅葉是個皮膚黝黑、身材矮小、頭發很油膩的女子,腳上穿著偵探們才穿的沒有聲音的平底鞋。她是瑪妮雅的公開仇敵,她事事責備瑪妮雅,責備她的頑強個性,責備她的“輕蔑的微笑”,因為瑪妮雅聽著她的侮辱性的批評的時候,總是用這種微笑回應。

這個女學究歎息著說:“這個斯可羅多夫斯基,簡直不值得和她說話,像扔豆子打牆一樣沒用處!”這個年輕女孩的卷發格外使她生氣,她說那是“不整齊而且可笑的”,她用刷子重重地刷平那些不聽話的卷發,要把這個波蘭女孩變成梳著緊辮子的德國女孩的樣子。但是毫無用處,幾分鍾之後,那些很輕而且不受拘束的卷發就又冒出來擁住那鮮豔的小臉了。瑪妮雅的眼睛很高興地、很天真地、非常固執地盯著這個學監的發光束發帶。

梅葉發怒了,嘴裏哼著說:“我不許你那麼看我,不許你低看我!”

有一天,瑪妮雅突然放肆地回答說:“事實上我隻能這麼看你!”因為瑪妮雅比她要高出一個頭。

這個乖戾女士和這個不受拘束的學生間的鬥爭,一天天繼續下去,那些裝飾著瑪妮雅倔強的圓臉盤的淺色的、任性的、秀美的卷發照樣表現出倔強的反抗精神。梅葉小姐那天突然走進教室,發現瑪妮雅正和卡雯雅很高興地在課桌間跳舞,慶祝沙皇亞曆山大二世被刺,那時候全國正因為沙皇暴卒而服喪,一場暴風雨自然就發生了。

政治壓製的後果往往造成被壓迫者的冷酷無情,這個小女孩當時所感到的怨恨,決不是自由的人們所能體會的。雖然她們天性溫厚,她們現在卻依照一種特殊的倫理,一種奴隸的倫理生活,把怨恨看成美德,把服從當作怯懦。

她們也有喜歡的老師,作為被壓迫者她們熱烈地去親近她們可以敬愛的人,她們尊敬那些教她們的波蘭教師。令人驚訝的是,她們發現一些俄國教師是波蘭人的同情者,她們懂得了,即使在俄國也有叛逆者。一個俄國教師甚至把一本革命詩集作為獎品來發。這種無聲的行動成了全校議論的話題,學生們都以驚異的、欽佩的目光注視著他。即使在神聖的俄羅斯國內,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忠於沙皇的呀!

在瑪妮雅她們一班裏並肩坐著的有波蘭人、猶太人、俄羅斯人和德意誌人,並沒有什麼嚴重的不和使她們分開。在功課上的競賽和青春期的興致暫時消除了種族和思想上的差別,她們一起遊戲、一起學習,讓人幾乎相信她們彼此完全了解。

但是,出了校門,每人都恢複了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愛國情緒和自己的宗教信仰。波蘭比別的民族更加倨傲,因為她們是被壓迫的民族。她們不妥協並不是沒有隱憂,她們過於神經過敏,她們又過分顧慮。她們覺得對一個異國女孩表示友誼,對壓迫者講的哲學或科學表示接受,這些全都是罪過。小瑪妮雅盡管也這樣想,但她認為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個學校。這種想法在她給卡雯雅寫的信中流露出來了,她是那樣慚愧地寫道:你知道嗎,我喜歡這個學校,你一定會笑話我吧,現在我真的意識到我很喜歡它,想到今後還要在裏麵過上兩年,我不像以前那樣覺得很難過了,對我來說,這已不是那樣可怕、那樣痛苦的事情了。

一天,瑪妮雅和卡雯雅一邊在學校的拱廊下散步,一邊談論晚上家庭舞會的事兒。每個禮拜都有幾家人聚集在斯可羅多夫斯基家跳舞,但是隻有“有了社交資格”的女子才允許跳舞。她們倆就拿著小板凳,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在舞會上,她們總是忙著琢磨怎麼跳,研究舞步,討論動作,學習曲調;等大人們的舞會一結束,她們自己也就練習起來。當她們正為晚上的事兒而興致勃勃,有說有笑的時候,一個女孩子卻從對麵獨自急匆匆地走過來,好像不願被人發現似的,她的眼睛為什麼充滿了淚水,衣服為什麼也穿得馬馬虎虎呢?

“這是柯妮卡,她怎麼了?”她們兩人幾乎同時向那個女孩詢問。

柯妮卡臉色蒼白,表情很痛苦,很吃力地回答說:“我哥哥參加了一次密謀,被人告發,他當場就被逮住了……三天來,我們沒聽到關於他的一點消息……他們要在明天天亮時把他絞死。”

這個不幸而可怕的消息讓兩個聽者驚呆了,她們想安慰她、幫助她,可是什麼樣的話語都是無法讓那個哥哥就要被絞死的人兒從悲痛中解脫出來的呀。

“快進去,小姐們,閑話說夠了嗎?!”這是梅葉小姐發出的令人憎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