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妮雅6歲的時候進了學校。
“瑪妮雅·斯可羅多夫斯基。”
“到。”
“告訴我們斯塔尼斯拉斯·奧古斯特的事跡。”
“斯塔尼斯拉斯·奧古斯特·波尼亞托夫斯基在1764年被選為波蘭王。他很聰明,受過良好的教育,是藝術家和作家的朋友。他了解使這個王國衰弱下去的種種弊病,他要為它探尋拯救的方法。但是不幸得很,他是一個缺乏勇氣的人……”
這是全班25個學生興致十足地上曆史課,這是一門被禁上的課程,讓瑪妮雅覺得神秘而又冒險。他們的老師正在用波蘭語講波蘭曆史,而這時的小瑪妮雅則變成了小女學生。她能用清楚而且有把握的聲音背功課,她的樣子和別的同學們沒有什麼大區別。她坐在第三排,靠近窗戶,由窗戶向外望,可以看見薩克斯花園裏雪蓋著的草地。寄宿學校的藏青斜紋嗶嘰製服——銅紐扣,漿得很硬的白領子——圍住了小瑪妮雅的身軀,一條用窄絲帶紮住的編得很緊的辮子,把那些短卷發攏到她那小且完美的耳朵後麵去,使她那倔強的麵龐差不多顯得很平常。老師們經常提問小瑪妮雅,每當他們看著小瑪妮雅,眼神仍是含著很深的慈愛。瑪妮雅比別的學生小兩歲,卻對於任何科目都似乎不覺得困難,永遠是第一:算術第一,曆史第一,文學第一,德文第一,法文第一,教義問答第一……所以,老師們經常在課堂上提問她,今天的曆史課也是如此。曆史老師雖然不太美麗,但她正在小聲地用波蘭語教學生們波蘭曆史。25個年輕的激昂的愛國誌士的眼睛和老師的鄭重臉色,都反映出一種認真的熱誠;他們一隻耳朵要聽老師的講授,另一隻耳朵卻要保持高度的警覺。這不是嗎?當小瑪妮雅講到這位波蘭國王的時候,剛剛要表達自己熱情的評價,突然,輕微的電鈴聲就由樓梯平台那邊傳來了,她們都吃了一驚。
兩聲長的,兩聲短的。
這種斷續的信號立刻引起了師生們的警覺,她們突然加強了警惕,老師趕緊站起身來,對同學們說:“動作快一點,要鎮靜,同學們,不要怕。”她急忙收起散亂的書,同學們也都收拾起波蘭文的筆記本和書,堆在5個輕捷的學生的圍裙裏,把它們包好,她們再抱著這些書和筆記本,由那通到後麵宿舍的門走出去,把這些東西藏好。當那5個同學剛剛喘著氣回來坐下的時候,通過廳的門慢慢地打開了。
霍恩堡先生在門檻前出現了,他的講究的製服——黃色長褲,藍絨短衫,綴著發光的紐扣,緊緊地裹在他身上。他是華沙城內私立寄宿學校的視察員,他軀幹笨重,頭發剪成德國式,臉很肥胖,眼光由金邊眼鏡後麵射出來,他的樣子很凶,學生們都有些怕他。
這個視察員一語不發地看著這些學生,陪他進來的校長西科爾斯卡女士,站在他旁邊,表麵上也很鎮靜,也看著這些學生們,但是有誰知道她的心裏此時有多麼憂慮和不安呀!今天拖延的時間太短了……管門的人剛剛發出約定的信號,霍恩堡就在引導者前頭到了樓梯口,自己先上了樓,進了課堂,天哪!千萬不要讓俄國人看出她們是在學習波蘭曆史,校長的心都快要蹦出來了!天哪!都安置好了麼?
然而,一切都安置好了,這要歸功於孩子們的動作非常迅速。25個小女孩都在低頭做針線,手上戴著針箍,在毛邊的四方布上鎖著毫不犯忌諱的紐扣眼……剪刀和線軸,還有一些碎布都散亂地放在空桌子上。老師的桌子上明顯放著一本打開的書,是用很合法的文字印的。隻有5個孩子的臉色有些漲紅,顯得很熱,而且是氣喘籲籲的,不過男人是不大會注意到這些事的。那位督學盡管長得胖乎乎的,但看上去還挺精神,他用銳利的目光盯著孩子們,接著又帶著厭惡的神情迅速地朝老師講桌上的那本書掃了一眼。這時校長從容地用俄語對督學說:“督學先生,這些孩子每星期有兩個小時的縫紉課。”而這位督學先生連看都不看一眼校長,便向老師問起:“她們都在幹活,而你剛才在朗讀什麼?”“那是一本什麼書?”
“克雷洛夫寓言。我們今天才開始讀的。”
督學先生對那本俄文書很熟悉,打心眼兒裏認可它。他打開一張課桌,發現裏邊空蕩蕩的,卻很整潔。釘扣眼的學生們細心地縫完了最後一針。坐在那裏不動了,一律是深色衣服、白領子,樣子都相同,就連這25張臉都帶著同樣的隱藏著恐懼、狡猾和憎恨的堅定神色。
“請你叫起一個年輕人來。”視學要開始刁難了。
此時的瑪妮雅本能地把她那恐慌的小臉轉向窗戶,心裏禱告:“可別叫到我,上帝,不要叫我……不要叫我……”就在剛才,她還侃侃而談做一個國王得有勇氣,當時她的聲音裏充滿了強烈的遺憾,一個相當懂事的10歲孩子所能感到的遺憾。現在一切想法都消散了,隻求上帝幫助她,別讓她去做這令人不快的事情。
“瑪妮雅·斯可羅多夫斯基。”老師果然叫了她的名字,其實她準知道一定要叫她,過去幾乎總是要她回答視學的問話,因為她知道得最多,而且俄語講得好極了。
“背誦祈禱文。”督學的態度顯得冷漠與厭煩。
瑪妮雅用毫無感情的聲音,正確地背誦出天主祈禱文。沙皇發明的最巧妙的侮辱方法之一,是強迫波蘭小孩每天用俄語說天主教祈禱文。就這樣,他以尊重他們的信仰為借口,卻褻瀆他們尊重的東西。
“說,由葉卡捷琳娜二世起,統治我們神聖俄羅斯的皇帝是哪幾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