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影(1 / 3)

拿著資料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我的心再無法平靜下來。剛才好容易找了個借口到梓黛辦公室跑了一趟,不過這樣的借口得有公事可辦,不然容易引人懷疑,再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裝成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走進那辦公室,耳朵還是不禁微微發熱,幸而耳朵不是惹人注意的地方。她果然抬起頭,向我這邊望了一眼。那美麗的眼睛讓我裝出來的平靜腳步一下子亂套了,差點碰了門檻。我連忙低下頭,沒有察覺似的翻了翻手中的資料,內心卻因為那一眼而欣喜不已。隻可惜她隻看了那麼一眼,就淡淡地重新埋下頭去,好像那一眼隻是看文件看累了,抬起頭,不經意地一掃,偶爾落在我身上。

我半倚在大偉辦公桌邊,聽他喋喋不休地對我拿來的那份資料指指點點,實際內容全聽不到。因為我的眼光一直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著向梓黛那邊射過去,思緒也隨著飄蕩不定。辦公室裏人多,在大偉這邊我看不到她,不過我能感覺到她靜坐著的側影,半低著的頭,優雅而安靜。

要走了,我故意高聲說了一句,讓梓黛知道,希望她不要老無動於衷似的低著頭。果然,這一次我看到了她散著光彩的眼神,我的腳步頓時輕快無比,覺得這一趟走得很有價值,仿佛取得什麼重大的勝利。有了她這一眼,今天,我能把事情做下去了。再多的文件也是有趣的。

也怪我平日太沒用了——這真是說不清的,身邊的人無論是同事朋友還是親人,誰不承認我子凱精明能幹,學什麼會什麼,從未為什麼事情退縮過,怎麼遇到梓黛就不行了——在單位碰到她,心裏興奮不已,臉上表現出來卻是變得畏畏縮縮的笑容,躲躲閃閃的目光,這幾乎成了條件性的反射。她見我這樣,便也矜持地笑笑,從我身邊飄然而過。他媽的我真想抽自己一巴掌,好好的就成了這樣子,想起小學時每個課間兩人混在朋友堆裏暗暗對視,那時看一眼勝過千言萬語。

不過,話說回來,我是努力過的,要是我認定的就不能輕易放棄。從小學五年級,我冒著被同伴們取笑和孤立的危險,把那幾張經過千挑萬選自認為最美最配得上她的卡片偷偷塞入她書包底下時,我就沒停止過努力。

奇怪,才上小學的兩個孩子,怎麼會有那麼深沉的感覺,敢情我們兩個是心理比身體先長。不過,也不得不承認那時確實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向著我在發笑,就是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情形,還忍不住地暗笑。

因為有了她,我空空洞洞的日子開始變得前所未有的豐滿,我的生命裏開始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責任與自豪。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懂那是什麼,但那快樂與充實是實實在在的。那時候,無論是偷偷翻她的作業,還是下課看她躲在女生群中斯斯文文地笑,都能讓我興奮地與夥伴喧鬧上一整天。收到她妹妹回送的紅楓葉時,我感覺到天上的太陽也和那些楓葉一樣豔紅燦爛起來。這樣看來,我塞在她書包裏的卡片她早就收到了,也不生氣!

那時候,因為她就坐在我後麵,最讓我想打瞌睡的語文和數學課,也坐得筆直。我怕要是還像以前那樣鬆鬆懶懶,坐得東倒西歪,她會笑話我的。她自己上課就老是坐得端端正正的。雖然我還是什麼也沒聽進去,可是上課不像以前那麼沒趣味了,上課的時間也好像短了許多。要知道腦勺後麵就是好,多近啊。

下課更好了,所有的遊戲我都玩,而且要玩得最好。我知道她在一邊肯定看得見的。不過,最期待的還是體育課。那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機會。語文數學枯燥我不喜歡,學不好。可體育課上我是最棒的。整隊列的時候,我學著老師的樣子,表情嚴肅,中氣十足地地吹著哨子,讓全班同學走得橫是橫,列是列,老師在一邊直點頭。站在隊伍最中間的她那樣睜大了眼睛看我,我覺得自己比老師還神氣,吹得更起勁了。

有一節體育課上,她摔破了膝蓋。我敢保證,除了她身邊那幾個女生,我是最早發現的。因為就算我跟夥伴們玩得再起勁,每隔一小會兒,我都會忍不住朝她那邊看。隻要看到她的影子,我就會玩得更開心,漸漸地成了一個秘密的習慣。那天,我扭過臉去,正好看到她往前撲倒在地上。心裏一急,手下意識地一揮,手裏的球拍把剛飛過來的一個乒乓球狠狠地拍扁在球桌上,招來夥伴們一陣大笑。

我趁機把球拍讓出來,暗暗跑過去,讓她先回教室。她太聰明了,沒問什麼,靜靜地走回去了。我看了看四周,同學們各玩各的,誰也沒看見我們倆剛剛說話了。

教室裏隻有我們兩人,我幫她洗傷口,敷青草泥,她臉頰紅紅的,嘴巴想笑又沒笑出來,那樣半翹著嘴角看著我的樣子,我永遠無法忘記。我真希望我們倆都不要長大,不要上大學,時光永遠停留在那一個瞬間。

後來,輪到我摔得夠嗆,在寨裏衛生站醒來時,我模模糊糊看到老師和許多男生圍在我身邊,心裏喊著,壞了,這下摔得夠難看,在她麵前多丟臉哪。等定了定神再看,還好,沒有女生在這兒,她當然也沒看到我這樣窩囊地躺在這兒。

不過,在家裏休息了幾天後,同學們一撥一撥地來看我,我開始希望來看我的人中也有她。我不再想到自己的麵子,就算額頭上繃著白紗布又怎麼樣,難看就難看吧,要是能看看她,難看一點也是高興的。平時最要好的夥伴們變得那麼大方,把平日最寶貝的東西都有送給了我,什麼玻璃珠子啊,彈弓啊,魚鉤啊,還有好看的畫片……可我卻高興不起來了。她怎麼就不會跟著老師一起來呢,那樣別人就不能說什麼了。可是她沒有。

那是第四天,早上幾個夥伴走之後,屋子裏就靜悄悄的,我知道這一整天除了媽不會再有人來了。悶悶地坐在那兒,無聊地看著被子上的花紋。看了能夠好久,我好像感覺到窗口有影子一閃。真的,不是那時我腦子摔糊塗了,那影子閃得那樣快,好像還有一點點什麼聲響。我莫名其妙地想,會不會是她?一定是她不敢直接來看我,在窗口偷偷看我來了。我一陣激動,抬頭去看,可窗口什麼影子也沒有,隻有竹葉隨風搖來搖去的。哎,剛剛一定是風吹竹葉了。我重新埋下頭去看那舊得花紋有些模糊的被子。

但這回那些花紋再看不進去了,我幹幹脆脆地想象著,如果剛才窗口那個影子是她,她就站在那兒趴著窗口,我走過去,隔著窗口跟她說話該多好。這樣天花亂墜地想象著,我的心竟又激動起來。忍不住扭頭去看窗口,天,真的有影子一閃!我一時情急,抱了被子就往窗邊跑,一看又怔了,是家裏那隻大白貓,大概,剛剛從窗口跳過,這時正蹲在竹叢中扒拉著幾個白團,一定是把一張什麼紙撕得粉碎,周圍隻有風輕輕的聲音,哪裏有她?我在窗前直愣到媽端著飯進來,喊了我幾句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