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嚐嚐這蟹。阿超說是為了慶祝與白茵相聚,點了一桌菜,點著筷子滔滔不絕起來,這在本地算數一數二的飯店了,要說跟外麵,還沒得比。這蟹還未真正蒸出味道來,這蝦,大小不一的,連飼料還沒有去除,真不衛生,豆腐也煮老了……阿超朋友交得多,出差機會多,自稱是遍嚐神州名菜,對吃的有一套一套的理論、講究。每一次一起吃飯,就是他發表高論,展示才華的最好機會。白茵不過是靜靜地充當忠實的聽眾,在必要的時候點點或搖搖頭。

今晚,白茵一直似聽非聽,像掛著什麼心事。

阿超的話在白茵耳邊漸漸遙遠了,代之而起的是行雲流水般的音樂聲。她激動得兩眼閃閃發亮。

幾天前,白茵把一整套今年國家舞蹈大賽的碟片全搬回家,晚上就一頭紮進去。對了,昨晚,楊麗萍的一曲《月光》讓她做了一夜五彩的夢。幽美的意境,流水般的動作,水蛇一樣靈活的身段,一個個剪紙般生動的造型,訴說著一種難以言傳的神韻與情緒。舞蹈著人是幸福的,舞蹈著的生命是美麗的。白茵癡癡想,她願意活在舞蹈裏,做一個或熱烈或溫柔或憂傷的舞者。但這種感覺她隻一個人慢慢品味著,仿佛咀嚼一枚回無窮的果子。她曾經充滿激情地把這些與阿超分享,結果他很傷人嘲笑了她一通。說她是天真的花季雨季的少女,浪漫而幼稚的小資本主義情結,不切實際的輕飄飄的感覺。從此,白茵再沒跟阿超提起舞蹈,他不懂。

白茵今晚要好好再欣賞黃豆豆的《醉鼓》。昨晚看到十二點,有點累,隻看了一遍。但還是被黃豆豆醉拍小鼓的無拘無束,自娛自樂,和他那醉得幸福瀟灑所震憾。有了舞蹈的生活,白茵從未感覺空虛無聊。每一次看舞或自舞都引起她對生命的熱愛和對美麗的追求。

阿超見白茵對他的誇誇其談愛理不理,興趣大減。重整了精神,用一種發現稀罕物品的誇張喜悅語氣說,茵,今晚有香港大片新上映,全是大牌明星主演,我們看電影去。

不!白茵幾乎是脫口而去,連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尷尬地補了句,我有事。

有事?不會又是看什麼舞蹈碟片吧。

茵重重點了點頭,阿超帶著輕視的態度讓她不快。

我就弄不明白,那比手劃腳的啞巴戲有什麼看頭。阿超的不滿很明顯地表現出來。他認為他忍得夠久了,你有好工作,看它們又沒有用處。

我看舞學舞不是用的,難道每一件事都要有功利作用嗎?我喜歡舞蹈,有了舞蹈我感到快樂,你懂嗎?白茵也激動起來,胸脯一起一伏的。別的,她可以依著阿超,但這個不成。她本來還想告訴阿超,告訴他,她愛舞蹈,用整顆心在愛,那是她的精神寄托,甚至是信仰。每個人都要有一個信仰,才活得踏實。舞蹈對於她不是表現,不是功用,而是純粹的愛。愛本身就是一種幸福。但她沒說,阿超氣急敗壞的表情和以前的嘲笑,讓她把胸口的話吞下去。

愛!那我呢,難道我在你心中的地位還不及那些舞嗎?跟我在一起不快樂?

這怎麼能相提並論?白茵失望極了。

我再問一次,去不去看電影?阿超半命令式地比劃著。

不去!我回家。白茵也頂起牛來。

那好,隨便你,用不用我送你?

不用了。說罷,白茵居然保持著平靜走出去。

阿超咬牙切齒了一會,望望白茵的背影,掉頭而去。

第二天,白茵剛晃著小提包踏進辦公室,裏麵稍稍嘈雜的談話突然靜下來,攔腰砍斷的樹木似的顯得突兀而不自然,白茵稍微愣了一下,便習慣性地走向自己的辦公桌。

白茵,你今天可沒平時那麼早。張月華先很快的打招乎,我們的茶都已喝過三杯了。

是啊,會有特別的事吧。眾人開起玩笑來,氣氛漸漸恢複正常。

吳君瑜湊過來,陰陽怪氣地問,白茵,是昨晚跟阿超看電影,忘記時間了吧?真夠浪漫的,手挽著手,親親蜜蜜進電影院。哎,年輕,就是好。

白茵不知就裏,一本正經地辨解,昨晚阿超是說要看電影,但沒去成,我一整晚都在家。

奇怪,我看見明明是阿超,那他身邊的女孩是誰?也留著長發。吳君瑜似乎自言自語,但每個字都顯得特別清晰。

白茵的心似被紮了一下,但她沒有再追問,隻是從抽屜裏拿出她的書。很快,心裏的陰影就消失了。腦裏響起了北方漢子豪邁的吆喝、粗獷的動作和震天動地的鼓聲。眼前似乎出現了火紅的鼓,火紅的腰帶和火紅的熱土。白茵感到血液沸騰起來,湧動著感受到另一種生命形態的喜悅和新奇。

十點多,阿超把電話打到單位來了,白茵想起吳君瑜的話,猶豫了一會,還是接過話簡。阿超說,白茵,我先賠禮了,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別生氣了,別拒絕。白茵沒好意思在電話裏跟阿超爭辨,勿勿答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張月華和吳君瑜又交換了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擺起牌陣來。

因為不想讓阿超再張揚地堵在單位大門口,白茵提前幾分鍾下班,竟忘了鎖上她平日絕對不會忘記上鎖的抽屜。

按理,辦公室裏的抽屜一般不上鎖,無非就是一些文件、稿紙、計劃、釘書機、膠水之類的。隻有白茵長期鎖著一個抽屜,倒不是她放了什麼貴重物件,裏麵按她所說的,全是精神食糧,就是每天放不下的舞蹈書,舞蹈圖片。在學校,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不時與同學分享舞蹈的美麗。但進了單位後,她發現這裏的人們過於好奇了,他們的眼光、觀念與她完全不同。白茵的內心世界一下子變得羞怯起來,不願意輕易說出自己的想法,不隨便釋放激情。她曾因為天真,因為一時無法適應這兒而遭人嘲笑。兩年的單位生活,她沒有學會八麵玲瓏,但學會了保護自己。就連對舞蹈的癡迷,看舞蹈書也成了白茵的隱私,她不想讓別人對此指手劃腳,加以評論,但她今天竟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