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蒙又哦了一聲,說那豈不是很辛苦?她本來還想說原來隻是個雜工,在這城市裏也就勉強過活吧,賣支笛子還擺什麼臭架子。但隻用聳聳肩代替了這句話。

不辛苦,怎麼能算辛苦。傻笛挺高興地說,隻是搬貨而已,我在家的時候,什麼活沒幹過?再說,包吃包住,每個月掙的錢用不了多少。我爸在村裏種冬瓜,不知得挑多少水,流多少汗,曬多少天大太陽,種出來的冬瓜才能賣上幾百塊。他說得很興奮。

聽得小蒙齜著牙抽冷氣,看他說的,好像他的工作還是了不得的,他大概還不知道,幹雜工的,有多少人幹不少多久就換工作的。說什麼包吃包住,小蒙還會不清楚,那些吃的是什麼貨色。小蒙現在想起來,胃裏還直泛酸水。那住的地方說白了就是擠滿了人的窩。

你幹什麼工作?傻笛反過來問。

超市。小蒙簡單地回答。

也是在超市啊。傻笛顯然挺高興。

小蒙嘻嘻地笑著,不置可否。心裏翻騰著,什麼也,我要跟你一樣,早鬱悶死了。也是,雖然都是在超市,說起來是很難相比的。小蒙所在的超市在這城市裏是有點名氣的,她負責著裏麵最大的化妝品專櫃,好歹也算個小主管。一個月的工資加獎金,得好幾個傻笛賣力地幹才跟得上的。小蒙沒跟他細說,他覺得“也”就“也”吧,反正工作跟他有什麼關係?說不定他聽都聽不明白,懶得費口舌跟他解釋。

周末,阿蘭第N次照了鏡子,朝鏡子裏自己做了無數次媚笑後,終於滿意地從床下拉出紅色的高跟鞋。蹲下身子扣鞋帶的時候,才發現空空的宿舍裏竟然還有小蒙,正安靜倚著枕頭半躺著。阿蘭嚇了一跳,周末到這個時候還能在宿舍裏看到小蒙本身就是怪事,何況像這樣無聲無息地躺著。她向床裏探著身子,摸摸小蒙的額頭,挺正常。更正常的是小蒙頭一晃,甩了她的手,順便狠狠瞪了她一眼,這就說明身子沒問題。

阿蘭說,太難得了,周末在宿舍裏能找到小蒙。該不會這個星期真的這樣無聊,連個約會也沒有吧?

小蒙呼地坐起來,哎哎,說的什麼話,你小蒙小姐我什麼時候無聊過?

好了,沒有約會就明說嘛。阿蘭笑了,就算是像小蒙這樣的優秀人才,偶爾沒有約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快換衣服,今晚我豁出去了,約了你吧。我幾個老鄉搞了個聚會,一起走吧。

不去。小蒙頭一甩,重新躺到枕頭上去。

別裝了。阿蘭扣著鞋帶,今晚的規格可不差,其中有兩個老鄉是掙了點錢的,地點堂皇,想玩什麼,一請到底。

見小蒙不出聲,阿蘭把湊上前去,看小蒙連眼珠子也不動,說,你不去可別後悔,不用出半分錢玩盡興的。

要在平日,小蒙早已衝出宿舍等著了。這回小蒙歪歪嘴角,送紅包也不去,你就認定我今晚沒節目?

德性!難不成認識了有寶馬的?阿蘭身子一扭,高跟鞋啪啪啪地響出去。

小蒙重新直起身子,在阿蘭的鞋聲消失時,她終於想明白,下班時莫名其妙地推掉了兩個約會,是為著那幾支笛子。

對,笛子。小蒙身下裝了彈簧般彈下床來,開始像阿蘭那樣勿勿忙忙地換衣穿鞋,不過沒照鏡子。跟阿蘭不同,她不是約會去的,照鏡子幹什麼。

我就不信買不到他那破笛子!小蒙賭氣般地一步一用勁,水泥台階啪嗒啪嗒地響,好像興奮地附和著小蒙,就不信!就不信!小蒙踩下最後一級台階時,終於忍不住拍著膝蓋哈哈哈地把身子笑成一隻大蝦。

小蒙到郵局門前的時候,不用說,傻笛還以那樣的姿勢蹲在那兒。麵前的那本書好像是探寶圖之類的神秘東西,他湊得那麼近,頭稍向前伸著,肩膀往前往上聳著,那滑稽的樣子使小蒙又勾起爆笑的欲望。她想,阿蘭要是跟著來,看一看這個,比她那個什麼老鄉聚會(誰知道是不是老鄉,老鄉往往是讓人湊在一起瘋玩的最好借口)會有趣得多。

忍了大笑,臉上的笑意仍在。小蒙上前去打著招呼,傻笛,賣出了多少笛子?

傻笛抬起頭,把小蒙那掩飾不去的笑意當成友好的微笑,立即燦爛地笑起來,還沒有,一聽要會吹,都搖頭走了。

他倒是挺老實,可也太死笨了,人家吹不吹笛子到底關你屁事?小蒙差點就罵出來,看他那樣兒,大概連件像樣的衣服也沒有吧,這幾個晚上看到的都是同樣的一件。也許是洗幹淨了的,可那衣服的顏色洗得再幹淨都會給人一種肮髒的錯覺。眼看著那罵人的話就要脫口而出,小蒙忽然咬著嘴唇把話咽回去。且不管他是什麼理由,這樣“倔”也算是一種本事了,在這城市裏還能自己“倔”著的太難得了。她剛才忍得很辛苦的笑的欲望,已經煙消雲散。

閑聊了一陣,小蒙說,我還是想買支笛子。

我說過,不會……

別再重複你那臭規矩了,我都能倒著念。小蒙截斷他的話,如果我會吹笛子呢?

那當然賣,啊,不,送支給你。不過你說過不會吹的。傻笛一臉迷惑。

我不像你是一條筋的,不會就永遠不會?按我這機靈勁,學吹幾支流行曲沒大問題。

學吹笛子?傻笛看起來比賣出幾支笛子高興得多,讓誰教?我說過,沒點基礎,看著書學很難入門的。

小蒙晃著腦袋,那你說說,在這個城市裏,除了你,我還有找到師傅的可能嗎?——當然,高價的藝術大師之類的,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傻笛站起來,——小蒙這才發現他站起來也是一副板樣,不過高高大大,小蒙不知覺就把臉向上抬起——滿臉認真地說,我教你吧,我的水平還不太行,不過基礎的沒問題。

小蒙咬著嘴唇,喉嚨笑得直顫,這小子,這可是你自己上鉤的。笑了一陣,小蒙說,那是最好了。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可是沒有學費的。

傻笛嗬嗬地笑著,手在胸前擺得像一把扇子,不用不用,這算不了什麼。

瞧你說的,好像我真要還你錢的樣子。

傻笛稍稍尷尬地收回手,在胸前無目的地抓撓著。但很快跟小蒙商量起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白天我得上班,中午休息的時間也很短,可能安排不了,隻能在晚上了。說著竟顯得有點為難,好像安排不出時間是他自己的錯誤。

小蒙暗叫著,天啊,真把我學吹笛當成一回事啦。你沒時間,我比你還沒時間呢。除了上班,我還有數不完的約會,特別是晚上,你真以為我晚上像白癡似的從酒吧跑到你這兒來學吹笛?她吱唔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憋出幾句話,哎,我是說,學是要學,也……也不緊張的,什麼時候都可以的,這事我們慢慢再說吧。說罷,扯扯身上的背包,轉身就要走。

哎,等等。傻笛一步跨過麵前的攤子,很急地攔住她,時間你定,你先把笛子拿去。

小蒙這才記起自己今晚來的原因,自覺好笑地重新回到攤前,細挑選著笛子。

傻笛說讓我來,我知道該選哪支。

選好了笛子。小蒙拉開背包的鏈子,連翻騰著邊問,多少錢?

傻笛立即做了虧心事似的不安起來,錢?不,不用。要教你吹笛子,這笛子送給你了。

小蒙奇怪極了,這是什麼理論,是你要教我吹笛子,又不是我教你,你還送笛子,不是太虧了麼?

傻笛的臉忽地紅了,手又像扇子,不住地搖擺。

好啦,好啦,讓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小蒙背包重新拉上,晃晃手裏的笛子,那就多謝啦。

等等。傻笛又拉住她,你把電話號碼留給我,我還沒有手機。到時有時間了,可以聯係你過來。

小蒙無可奈何,這倒好,纏上了。但看在笛子的麵子上,寫了張號碼。臨交給傻笛時叮囑著,你沒手機,別太麻煩了。有時間我自然會過來找你的,你什麼時候有時間,我清楚。

回到宿舍,小蒙忍不住又提起傻笛,說這麼多年來自己看人是越來越準,但從來不曾這樣透徹過。之前她下過的斷定一點沒錯,傻笛是個傻瓜沒錯的,為了把笛子賣給她,答應免費教她吹笛子,末了笛子反而沒收錢。

宿友們笑過一陣後,嘻嘻地開玩笑,說小蒙你別得意太早,這城市是不會出傻瓜的。那家夥肯定是想追你,雖說隻是個打雜的,檔次低了點,追法倒是挺特別,挺新鮮的。

小蒙怪叫一聲,哎喲,我說我小蒙什麼時候得罪了你們,要這樣損我?就那個傻笛,饒了我吧!吃錯藥。

宿友們尖聲笑作一堆,其實她們比小蒙自己還覺得不可能,並因為開了這麼個不可能的玩笑而大笑。小蒙是什麼人,宿舍裏誰的約會也沒她多,所有的人都沾過她的光,跟著受男士邀請過。去的地方沒點樣子,出手小氣的男士小蒙是不接受邀請的,免得自己厭煩,別人也為難。小蒙也聰明,對男士們禮貌而不冷淡,親切但不親密。大家心裏彼此明白,玩得開心就行,誰也沒往深處說去,這樣大家樂得自由自在。小蒙很看不得電視裏那些癡男怨女,較那個認真勁,累!

至於傻笛,他連最基本的標準也夠不上。小蒙估計讓他請杯冰水都為難,也許不是他小氣,自己喝著會不自在。

笑歸笑,小蒙包裏零食一摸出來,大家立即丟開傻笛,吱吱喳喳地圍過來,嘴巴熱情地消滅零食,邊熱烈地猜測這零食為哪個男孩貢獻。小蒙把笛子往床頭一掛,果然挺好看。轉身找那件銀色的連衣裙,明晚要去的地方挺高檔的,得穿象樣點。

這天剛下班,小蒙換好工作服,手機很適時地響了。一看號碼,是固定電話。小蒙挺奇怪,她的朋友絕大多數給的是手機號。一聽,她嘴巴張了半天合不上,是傻笛。傻笛說,有時間了嗎?他等了好幾天,就打了電話。到小賣店打的。小蒙這才記起自己答應過學吹笛,已過了一星期。最近這兩天,她連床頭的笛子都忘了,估計已經有點灰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