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在父親三歲時就去世了，留下六個兒子一個女兒，父親最小。與哥哥們一樣，父親隻念了幾年小學，但卻幸運地當了木工師傅的學徒，隻因他是最小的男丁。後來，他成了一個寡言而堅韌的木匠。父親很少教訓我們，我們卻在他的沉默中學得了許多。
一
小時候，我吃完飯如見桌上仍有菜肴，常舍不得離去，忍不住又吃幾口。而父親一旦把碗放下，決不重新動筷子。父親要很早出門，母親忙著做菜時，他已稀飯就著羅卜幹吃開了。等菜上了桌，他已放下碗筷。母親擔心他幹活太累，勸他再添上一碗，父親從沒有，不管那菜在我們看來是多麼可口，他不會再看一眼。當時，小小的心靈裏有奇怪，亦有敬服。當漸漸長大，我才懂得，那是父親的原則。
二
父親雙手因幹活而傷痕累累，粗糙無比。碰到我們的書本時，卻總輕柔地摩挲著，帶著一種敬畏。晚上，我們趴在小桌上，點著小油燈寫呀，算呀，父親便聚精會神地看。每每會留下一些打稿的紙頭，父親仔細地收在貼身衣袋，第二天，把紙頭弄得平平展展地交給我們：“這個還有用麼？收好。”看著那片紙頭躺在父親的大手裏，顯得那麼重要，我第一次懂得了尊重。
三
父親的木匠活在附近村寨裏口碑極好。他答應今天幹好的活決不拖到明天。所接的活計，大到眠床，小到矮凳，同樣慎重對待，都做得厚重，刨得光滑。村裏有人開玩笑，說睡了父親做的床，這輩子就沒機會睡新床了。可這也費去了父親不少精力，連好心的同行都勸父親省點力氣，省點時間，可多接一件活。父親總是靜靜地說：“咱做的是名譽。”現在，每做一件事，腦海總不知不覺浮出父親這一句話。
四
當家裏第一次有了電視機，我們為之雀躍。在學好功課的前提下，父親並不禁止我們看。奇怪的是，目不識丁的父親竟特別愛聽交響樂。那時，我們一致認為，電視裏那些呆坐著，胡亂弄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的人無聊透頂。父親卻陶醉似的：“你們聽，好像春天花開了，鳥叫了，還有山上石洞裏的泉水……”我們好奇心頓起，靜下心來，竟也感覺得到音樂的美妙。父親用自己獨特的方法讓我們學會欣賞。
每每海闊天空教導學生時，想起木訥的父親，竟有一種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