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血,寫一生癡(1 / 1)

古往今來,天涯海角,芸芸眾生誰能數清?都說佛光萬丈,也有照不到的深淵。誰又能認清大千世界中,碌碌於滾滾紅塵的魂靈?人,也許是世間最難解的謎,有多少人在世間悲悲喜喜走了一遭,仍不知愛的是什麼,恨的是什麼,哭是為何,笑又是為何。歲月輪回,人如滄海一粟,當身體雲消霧散,時光的篩子淘下些或閃光或晦暗的靈,讓重複著人生的後代去慢慢咀嚼。

曆史往往能淡化刀光劍影,暗淡豐功偉績,卻能留下些熟悉的姓名。善也罷,惡也罷,誰能定?偏偏有些癡魂纏纏綿綿,令人低徊玩味不已。

黛玉悠悠咽咽低吟著悲不忍聞的“葬花吟”,感懷著佳人的悲愁,癡的是人生的無常,一世不變的真情,質本潔來還潔去的執著。老天憐人,還她一個懂她敬她憐她愛她的寶玉,用淚換得一生癡,癡成了一首飄逝的絕唱。唱哭了人世間的癡魂,唱柔了脆脆的心,唱成了時光河裏一朵美豔的花。

黛玉的暗自垂淚令人感憐,屈原的仰天大笑卻令天地動容。當他為著蒼生哭啞了喉嚨,奔散了頭發時,帶著一生癡迷的香草夢,緩緩化作江水。於是,同樣癡迷的範仲俺悲天憫人地迸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呼喚,鬱鬱而終。是否記得那振憾過華夏的《滿江紅》?嶽少保是否想到“精忠報國”的他,弛騁了一世的沙場,沒有成為戰死的英魂,反做了小人刀下的屈鬼。這一癡,癡了多少代。記得江姐嗎?記得劉胡蘭嗎?記得茫茫草地上那些身影嗎?要記得的太多了。癡狂已成為曆史,而曆史是用來緬懷的。現代人多的是精明。我們偶爾會來一些悼懷和傷感,以免過於淺薄。

如今的我們樂此不疲地讀著“交際手冊”以便多交些有用的朋友。地下的伯牙若有知,不知作感受。我們再難理解為知已而死的感情,我們再難坦坦蕩蕩地笑,坦坦蕩蕩地哭;我們害怕傾訴自己,不再相信誓言;我們學會了做麵子,學會了八麵玲瓏。於是,我們煕煕攘攘,熱熱鬧鬧,卻寂寂寞寞。因為我們再不癡狂。

我們不再癡狂,每個人固守著屬於自己的窩,心安理得地奮鬥著,奮鬥自己想要的東西。還記得有歌詞這麼唱: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一樣為愛癡狂。我們不是癡人,我們不敢,我們不肯。但永遠為癡人感動著。

五伯到五十歲時,一直是個單身漢。年輕時的他俊朗而憨厚,因為窮,讓弟弟先成了親,他耽擱了。四十多歲時,他憑著才華和辛勤,在大城市找到一份好工作,我以為,是五伯出頭的日子了。但奶奶失明了,單身的五伯回到奶奶的小屋,這一回,時光流逝了十年。奶奶走了,五伯的工作也走了。後來,五伯終於有了個嬸子,很好看。幾個月後,她走了,五伯讓走的,他說苦慣了,不想再帶累一個人。他昏黑的小屋藏在老寨裏,看他坐在裏麵,對著暈黃搖曳的煤油燈,鼻子總隱隱發酸。但五伯笑得滿臉的皺紋是那樣真實而生動。我為自己淺薄的憐憫而慚愧,他的快樂我未能理解,何況是悲哀?突然間,竟弄不清,是五伯的清貧可憐,還是我的庸俗可悲。我想,五伯也是癡人一個,他一輩子的癡,我隻能感動,無法懂得。

聾啞的堂哥默默為心中的女孩做著出嫁的新床,雕刻著當作嫁妝的梳妝台,新郎卻不是他。他沾滿木屑的濃眉上有一種旁人無法理喻的悲壯,我突然覺得他像一個癡迷而忍辱負重的鬥士,無法承認自己不羨慕他,他有過濃濃烈烈的情,我們卻害怕傷害,讓灰塵蒙了自己的心。我們隻想擁有,不想愛,多麼可笑。

我們無法否認,再現實的世界仍有癡人,但這是少數。時代需要癡人。癡人是不幸的,因為真正的癡,總是用一生的血在寫著,總是背負著心靈的創傷而無法言傳,孤獨地走在眾人不解的甚至是嘲笑的眼光裏。然而癡人是幸運的,他們做著自己,貴也罷,賤也好,一生愛了恨了,無怨無悔,風一樣的瀟灑。偉人隻因一生有所癡,便在芸芸眾生中發出奇異的光彩。時代排斥著癡人,需要著癡人,沒有癡人的時代是不值得記載的。眾生嘲笑著癡人,盼望癡人,沒有癡人的人生是無味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