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見利巧施美女計 背人假借梅花詩(1 / 3)

詩曰:相思無底暗傷神,曾種風流一段春。

千裏煙緣風忽送,三分傀儡話偏親。

可真可假可欺世,誰是誰非誰識人。

誤了桃源無好約,卻教迷處說通津。

卻說石生,不思量往揚州梅翰林家處館。別了懷伊人,要在蘇州訪問淩春女子蹤跡,卻也不知是何等人家,下落何所。

欲親出訪問,又恐聞名者,濫求代庖。因借病在家,著管家先將古香亭詩句揭來;後令書童柏兒在外訪問。今日也訪,明日也問,整整打聽了月餘,不見影響。

這日,石生獨坐在家想道:"向日我見那女子詩句,雖知其才,未見其貌。假令柏兒訪著消息,在某所某處,我不能親覯其麵,便使媒婆去說合,那媒婆自然貶其醜陋,揚其美色,兩下撮成,使我石池齋一片憐才好色的熱心,付與冰炭之中。

那時,姻緣簿上汙了清白,叫我何處去折辯。"又想道:"那女子取名淩春,有魁占物色之意,料然也不是個俗品。自然男女相訪,不輕失身與人的了。使她知我石池齋有這段好逑苦衷,應亦喜托魚水。獨怪那日不該讓懷伊人先行,若留他少住幾日,也與我訪問訪問,玉成此事。"又想道:"懷伊人北上,此時也不知到了何處,就想他回來,諒也不能,還是我與這女子兩下無緣。不如依懷伊人臨行之言,赴梅老先生之約要緊。"正自搜理閑思,沉吟不決,忽心下又陡起一念,自驚訝道:"這女子起句淩春,莫非取意於梅,乃梅老先生之令愛麼?前聞他管家說,他老爺因遊玄墓而回,故來聘我。又說梅老先生有一女一子,且那詩中道’夢回東閣’,用揚州何遜故事。"說罷不禁欣喜,以為得想,遂吩咐一老管家,看守宅子。遂收拾行李,帶著柏兒,叫了一隻船,竟往揚州梅翰林家去。

不一時,行到蘇州城境。石生在船上檢點行李書玩,恰恰忘落了淩春女子詩箋。石生忙對柏兒道:"你快回去將淩春女子詩箋取來。"柏兒聽說,上岸飛星去取。石生查了行李,又自己悔道:"我還不該造次往揚州,遣落此詩,卻非佳兆,端的這女子還在蘇州。"一頭怨,一頭等,等到午西,見柏兒拿著詩箋,頭上褪著帽子,汗浸浸走進船艙,說道:"那做詩的女子有了影響了。"石生忙問道:"卻在什麼所在?"柏兒道:"適才小的從閶門過,見一個乘轎的醫生,多少討藥的人,跟到他家,下轎畢,那醫生道:’不是這兩日在常州醫那小姐的病,這幾時把你們藥都打發完了。’小的聞見小姐二字,隨立在旁,聽了半晌,未審詳細。見那日遊船做詩的田相公,拉著他說話。小的見他進去,就問那醫生管家,在常州醫病的原故。

那管家道:’有個小姐姓畢,乃是淮安人。因同父親在玄墓看梅,受了些風寒,回到常州地方,染成一病。因慕我相公醫名,特請了去,隻用了四五服藥,就病體痊愈。如今複回淮安去了。’小的猶恐不是,又問那女子叫甚麼名字。那管家想了一回道:’叫淩甚麼小姐。’小的說:’莫非叫做淩春小姐麼?’那管家忙笑道:’正是這兩個字。’小的又問他相公姓甚麼,那管家說姓白。如今特來與相公商議,還是上淮安去訪他,還是怎麼樣?"石生聞言又驚又喜道:"這小姐雖有消息,未必貌附其才。若有才無貌,也是枉然。必須再去,訪訪她年紀多少,有人家不曾有人家,在淮住居何所?這般方可上淮,央媒求親。若造次而行,倘有不合,豈不空費一番往返。"柏兒領命,放下詩箋,又去訪問。方才上岸。就遇著田又玄迎麵叫道:"柏兒,你相公尚未去麼?"柏兒道:"現在船上。"田又玄就要想見。柏兒忙回報與石生知道。石生請進艙中,相會禮畢。田又玄道:"向自玄墓別後,小弟隻道石先生同懷伊兄次日北上,故不及奉候。適兒盛使,方知先生尚留此地,不意今日又得一麵,何幸如之。"石生道:"小弟向日已訂期北往。因別後遂得大恙,不可以風,故又羈留到今,亦出無奈。"田又玄笑道:"那日在古香亭,小弟預知先生次日不能就往廣陵。相留薄餞,實出本心,不意先生苦苦托詞見卻。"石生笑道:"人生四海皆兄弟,我之大賢,與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人將拒我。如今日田兄,不棄小弟足矣,小弟豈可托詞以卻田兄。"田又玄笑道:"據先生所言,既非托詞卻弟,廣陵實有何事?"石生道:"不瞞田兄講,廣陵梅老先生,差人請小弟訓誨他公郎。前受了關書,並聘金二十兩,約期甚近,所以急急為此。"說罷又道:"如田兄不信,......"隨叫柏兒去取關書,遞與田又玄看。

田又玄一見上寫著館穀每歲三百兩,節禮聘金在外,便覺滿眼動火。隨欠身道:"原來先生為這宗大財,故急於要行。"石生笑道:"二三百金算得甚麼大財,小弟不過借此以謀終身之事耳。"田又玄又道:"先生這實是欺小弟了。終身之事,莫大於功名,難道借廣陵以取功名不成?"石生又笑道:"功名富貴,等如浮雲。知者當之,止算得一夜好夢。小弟之意,豈俗到此,蓋別有意中之事,實非田兄所知也。"田又玄放下關書,詭道:"意中之事,我知之久矣,故作戲談以試先生,今先生何必相瞞。"石生心下暗想道:"淩春女子,當日原是田又玄因作詩而起,必定他有所見,方說出此話。就是他無所見,我實說於他,料也不妨。"遂叫柏兒到茶館取了幾杯茶,留田又玄在船上相談。石生道:"田兄既知小弟心事,小弟實為那日在古香亭見淩春女子詩,歸家細思,頗還去得,因而動一癡念,有好逑之意。

遂著小價覓訪他的消息,到今方有影響。"田又玄近座笑道:"當時,小弟明知那淩春女子詩好,故說不通者,因為吾輩才名不肯為女流所占,不意先生與我暗合,也知她詩好。但此時先生既有影響,就該丟了揚州館事,為何還如此行色匆匆?

適才所言不知所行了。"石生道:"非弟言不附行。奈這女子在淮安地方,雖知其才,未知其貌,若造次而行,恐有不合,空費了往返,又誤了梅老先生之約。小弟之念,尚暫泊於此,再訪這女子真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就撇梅老先生之館,竟掛帆向淮陰,與她生死一決了。"田又玄道:"老先生原是在何處訪著這消息,如今還當去訪一訪,不可錯過。"石生道:"原是一醫生姓白者,從常州與她看病而回。小價偶然問其盛管家,故得知這個消息。"田又玄道:"原來醫生姓白者之傳。但恐再訪出那女子是絕色,先生事做半途,又要赴梅老先生之館,凱不費居中者一段苦心。"石生笑道:"我石池齋豈肯為三百兩臭銅,賣了終身大事。"田又玄見石生誌不在館,立意要訪那淩春女子,不覺動個冒名赴館之心。手裏拿著茶杯,口中詭道:"先生不必他訪,小弟曾在古香亭見過的。"石生忙喜問道:"田兄所見,果然姿色若何?"田又玄道:"若說那女子姿色,大抵非一言一句可以描寫,隻那一雙眉眼,令人見即迷魂。"石生聞說,近座細聽。田又玄又細將那女子如何美貌,如何動人,在古香亭如何看見,說了許多謊話,要撮弄石生上淮,自己頂名赴館。石生一腔癡情,雖被他說動,卻也半疑不信。田又玄又巧言道:"恐小弟眼力不濟,不足取信先生,先生且停留半日,請那醫生來,假以看病,再細細審問一番,真假自明了。"石生喜聽其言,就著柏兒去請那醫生。

田又玄又止道:"此時天色將暮,恐不成體,到明晨吧。"石生道:"明日再誤半日功夫,恐又開不成船了。"田又玄道:"小弟還要薄餞,明日少不得相留一日,後日再開船長往。"石生為著那女子,隻得依言。二人談得情投意洽,又吃了一會茶。田又玄別去,臨上岸道:"此事若成,先生將何以謝弟。"石生笑道:"多以金帛酬謝就是了"。田又玄正色道:"小弟亦非愛金帛的俗品,轉將佳稿賜小弟一部,以留別後之思吧。"石生道:"此是不費之惠,若先生有見教之意,明日就著人送來。"說罷,田又玄別去。正是:出言詭辯非君子,見利欺心定小人。

卻說田又玄留石生停止船上,思量冒名赴館,得那三百兩頭。一路想道:"我方才留石池齋,明日請白醫生察訪那女子姿色,倘那女子是個醜陋的,白醫生一直說將出來,不但失了老田這大財,且把我吃茶時那些假話,都被他識破,日後有甚麵皮見他。"想罷,竟不回家,即轉回身子去尋白醫生,要二人合意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