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家,李明遠被爹告知:親事已經定下,已經付給了姑娘一百元見麵錢。他氣得連晚飯也不吃了。
就悶在廂房裏。枕邊有個日記本,上麵抄錄了許多名人名言,是他經常翻閱的。他隨便打開,看到的是這樣幾段:
生命是一朵花,愛情是花蜜。
——雨果
愛就是充實了的生命,正如盛滿了酒的酒杯。
——泰戈爾
你問我愛是什麼?愛就是籠罩在晨霧中的一顆星。
——海涅
讀著讀著,李明遠就拿手狠狠揪頭發,揪得落發紛紛揚揚。
油餅和鐵盒來了。他們是一起光腚長大的朋友。油餅一進門就伸出手叫:“記者,拿煙拿煙。”鐵盒不會抽煙則說:“記者,拿糖拿糖。”李明遠黑著臉說:“誰提那事就滾出去。”二人愕然。
廣播喇叭響了,剛開始播本縣新聞節目。油餅問:“有你投的稿?”李明遠點點頭。於是三人就一絲不苟地聽。
李明遠兩年前當了民辦教師,但總覺得不夠意思,因為他讀到過一句名言:“人生最重要的事,必須有一個偉大的目標。”所以李明遠決不滿足於當一個半是知識分子半是農民的民辦教師。那麼確定什麼樣的目標呢,他又讀到了拿破侖的一句名言:“記者的筆,能比得上三千支毛瑟槍。”於是就決定當記者。“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老子的名言又教導他要勿急勿躁一步步幹起。他想了想,就先向縣廣播站投稿。兩年中寄了六十多篇,結果是采用了九篇,稿費掙了十四塊五,因此他每晚聽本縣新聞已成了習慣。
但今晚二十分鍾的節目過去,廣播員已經“謝謝收聽”,卻沒聽見有李明遠的稿子,李明遠臉上的灰色更濃了。
油餅見狀,就說:“明遠,咱們出去散散心吧,北鄉來了個說書的。”鐵盒也勸他出去走走,李明遠就梳梳頭發,跟著二人出門了。
街上有三四盞路燈,藍慘慘地亮著。油餅一邊走一邊唱“幾度風雨”,調子歪歪扭扭,飄在山村夜空裏像一條飛蛇。一曲唱完,身邊不見了兩個夥伴。回頭一看,二人正在路燈下看牆上的一塊黑板。
黑板報是李明遠自告奮勇辦的。采寫、編輯、抄寫都由他一人負責,半月一期。他想由此鍛煉鍛煉新聞基本功。這時,李明遠正瞧上麵的一首詩:
二律
讚村辦幼兒園
咱村支部不簡單,
辦起小小幼兒園。
頑童三十排排坐。
老師兩位侃侃談。
先習12 34 5,
又學b p m f a n。
村民負擔大減少,
四化路上猛向前。
油餅回到那兒,李明遠正向鐵盒發著牢騷:“你看看這首詩,就知道支部書記有多愚昧了。那天我已經抄好了,他看了看說:‘內容不錯,就是題目起得太狂。毛主席才寫七律,你寫的這詩頂多算個一律或者二律。照顧你的積極性,就叫個二律吧。’硬逼著我改。我就隻好改了。你看這首詩是標準的七律嘛。一二四六八句押韻,三四、五六對仗。再說,‘侃侃談’這三個字用得多有文采。另外,將阿拉伯數字和拉丁字母入律詩,這恐怕還是首創哩。可他非讓改,唉。”
鐵盒深表同情:“愚昧,嚴重的愚昧。”
說完,三人又往前走。
村“文化中心”大院裏,黑壓壓一片人,書場已經開始了。三個人擠過去,見說書的是一麻臉漢子正吹胡子瞪眼。說一會兒,就敲著漁鼓唱一會兒。他們聽了一會不知說的什麼,問及別人,才知說的是《秦英征西》。
油餅聽不進去,就說:“你聽他唱的,跟拉不出屎一樣。”
李明遠點點頭:“這是下裏巴人。”
鐵盒說:“走吧,那邊還有一場好戲呢。”
油餅和李明遠不知什麼戲,就隨鐵盒走出人群。當轉到院東南角的廚房附近,就見裏邊燈光通明,熱氣騰騰,同時感到鼻孔裏挺愜意。
李明遠問:“這是幹啥?”鐵盒說:“說完書吃喝呀。”
“一人能吃那麼多嗎?”李明遠看見那兒有許多雞魚肉蛋。
“不,村兩委幹部統統作陪。”
“媽的。”
油餅說:“你這個大記者,不會寫它一家夥?”
李明遠沉吟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把拳頭一掄,堅定地說:“我寫!這樣的事再不揭露,記者的良心讓狗吃啦?我他媽的直接寄省報。”
鐵盒油餅一起說:“祝您成功。”
李明遠轉身回家,連夜突擊寫成一篇稿子,第二天就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