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考後第十天，鄉教委召開全體教師大會，公布了統考成績。李傳嵯在全鄉一年級中居第一名，李明遠的三年級是第九，四年級是十三，吳玉香的二年級則為全鄉倒數第一。因為這是期中統考，就沒發獎品和獎狀，隻是對成績優異者提出口頭表揚。
口頭表揚也很好。因為“李傳嵯”這幾個字從鄉宣傳委員口中蹦出，就沉甸甸地有了分量。所以李傳嵯好激動。開會當中尿頻，接連去了三趟廁所。
激動之餘他想：可惜吳玉香考了個老末，這裏麵也有教師組長的責任。她早聽到小道消息了，就沒來開會。不然的話，在會上受受教育多好。
散會後，李明遠到李傳嵯跟前說：“三叔，我要晚走一會，不能用車帶你了。”李傳嵯問：“你幹什麼？”李明遠就把嘴往旁邊一努。不遠處，雲鶴姑娘正微紅著臉，將一個袖珍小包左一悠右一悠。李傳嵯明白了，就寬厚地說：“那我先走了，我正想遛遛腿。”李明遠就推著自行車和那女教師並肩而去。
其實李傳嵯的腿整天遛。因他不會騎車。他年輕時曾用大隊的公車學過，剛學會個五六分，就雄赳赳想進城。到了北嶺騎上去，走著走著遇到了下坡。自行車兔子似地馱著他跑，他昏頭脹腦不知所措。恰這時瞧見一老漢在前麵走，他就奮力大喊：老大爺，你快給截住！快給截住！老大爺回頭一瞧來勢凶猛，想截住但不得要領，就隻好讓李傳嵯飛竄過去，一直竄到溝底，腦門上撞出一道口子鮮血淋漓。從此，李傳嵯一見自行車就發暈，就再也不學了。
雖說回村要步行，但李傳嵯卻在會場上磨磨蹭蹭，直到人都走光。這時他來到牆角的磚垛前，抽出腋下夾的破麻袋，飛快地裝了六塊磚，甩到背上就走。去年兒子結婚時用磚墊床腿，他向鄰居借了四塊，現在得想辦法還給人家。他邊走邊想，這樣做，好像有點不那個。但又想，其實公家整天浪費那麼多，我拿這幾塊算啥。再說，我教學成績全鄉第一，鄉裏連個獎狀也不發，這六塊磚就算獎勵我的好不好？想到這裏，李傳嵯就不覺得那個了。
然而六塊磚有三十斤，走一會還行，走久了就挺吃力，就不得不弓起身子慢慢馱著走。走出四裏路，已經是渾身臭汗了。
“李老師，背了什麼寶貝？”
身後一聲發問，讓李傳嵯猛地打了個激靈。回頭見是學區姚校長，就更為發窘，竟就紅著臉支吾不出詞兒了。
姚校長似乎沒注意他這神情，重重地向他肩上一拍：“老夥計，你算熬出來啦。”
李傳嵯不明白他的意思，就愣愣地瞅他。
“看你這個憨瓜樣。我說，你馬上就要轉正啦。”
“轉正？”
“嗯。剛才留下教幹開會，文教助理說，上級下達文件，凡是教齡滿二十年的，有過地區先進教師稱號的，統統轉為公辦教師。”
“是嗎？”
“狗熊才騙你。不光你，連老婆孩子也轉吃國庫糧。”
“啊呀。啊呀。”李傳嵯無目的地將身子轉了一圈，然後把麻袋一扔，倒著一提，六塊紅磚撲通撲通落在了路邊的青草上。
“姚校長，你看我辦的啥事！上級這樣待俺，俺倒挖國家牆角！”
姚校長瞠目結舌。
李傳嵯是跑著回家的，跑得風風火火。但他進門後卻不跑了，步伐邁得堅定而且矯健。他往堂屋裏端然一坐，對老婆說：“來盤辣椒炒雞蛋，再去打二兩酒！”
老婆愣愣地問：“發神經啦？”
“你他娘的才發神經。”他把桌上的茶碗一俐，揚起下巴道，“不是瞧不起咱窮老師兒嗎？咱可是要轉成正式的啦。”
“唉呀真的？”
“狗熊才騙你。不光我，連你和孩子都統統吃皇糧。”
女人一聽，身子像麵條一樣癱坐在了地上。“這麼說，俺這些年的罪沒白受？”
李傳嵯衝老婆點一點頭，眼圈隨即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