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會的第二天，吳玉香又烙了一回煎餅。直到九點，才拍拍身上的灰土往學校走去。
走到學校，她突然感到今天的情況有些異樣：往常，離老遠就能聽得見班上學生的嬉鬧聲，今天那裏卻靜悄悄的，像是一口空房子。
她邁進教室，立即吃了一驚。
教室裏，滿滿當當都是人。幾十個莊稼漢子占據了座位，懷中摟著他們的孩子。漢子們叼著煙袋，粗皮糙肉的臉上都堆著烏雲。一見吳玉香進來，大家一齊向她投去了冷森森的目光。
吳玉香有些慌亂，結結巴巴地說：“你們，來，做什麼。”
一個年輕漢子開口了：“陪著孩子等老師。”
吳玉香明白了，就訕訕地道：“這不是來了嘛。”
“來了？這是這麼時候啦？”
接著，是漢子們七嘴八舌一齊講：
“天天上自習，學能這樣上嗎？”
“考了個老末，怎麼還有臉教！”
“孩子落到你手裏算是倒了黴！”
“不能教就趁早辭職！”
……
嚷叫聲裏，還有個家長向周圍的人講他孩子如何如何聰明，城裏他表哥給測驗過，智力比別的孩子高一大截，現在攤上這樣的疵毛老師，要耽誤孩子一輩子雲雲。
吳玉香惱了，就大吼一聲：“你們到底要怎樣？”
“聽你說一下今後怎樣教學。”
吳玉香不幹。“我怎樣教是我的事，還用著你們管。”
“怎麼不管，不管孩子就完了。眼下地裏正忙，誰沒事到這裏閑坐？”
眾人又嘟囔：“你說說，今後怎麼辦吧。”
吳玉香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她眨了幾下眼，突然跑向三年級教室，喊出了小改。
“快，快去找來你爹！”
小改立刻奉命而行。不大一會兒，李明德匆匆來到了學校。吳玉香一見丈夫，就哭唧唧道：“你看，他們都嫌俺教得不好。”
支書緊抿一下嘴唇，走進了教室。他首先拿眼掃了一圈，掃得多數漢子低下了頭。
接著，他緩緩地開口了：“有意見可以個別反映嘛，這是什麼做法？嗯？我知道玉香有時耽誤課，可你們不知道，她是自己挑起家務重擔，支持我的工作，讓我更好地為大夥服務。我想，大夥應該理解這一點。”
他把眼盯向一個黃胡子中年人：“李明山，我想你應該最理解。我正為你服務著呢，打算答複你的要求，批給你宅基地呢。”
黃胡子馬上點頭哈腰：“是，是，俺理解俺理解……”
李明德又說：“春種怪忙的，我看，誰要有意見就留下談談，沒有的就下地幹活去。”
漢子們猶豫了片刻，終於一個跟一個走了個淨光。
吳玉香看看剩下的孩子們，一咬牙一瞪眼：“上課！”
李明德走出門，來到了辦公室。李傳嵯與李明遠對剛才的事都很清楚，隻是因為到現場無話可說才一直沒有出去。見支書進來，二人忙起身讓坐。
李明德沒坐，隻是冷冷地說：“考好考孬，在村裏嘁嘁個啥？賤嘴騾子不值錢。”說完就轉身走了。
望著支書的背影消失，李傳嵯問李明遠：“玉香的成績，你在村裏說啦？”
李明遠道：“實事求是嘛。”
李傳嵯歎口氣，沒再說什麼。
中午放了學，吳玉香回家立即劈劈啪啪忙了起來。當丈夫在桌邊落座時，她就把熱氣騰騰的一盆餃子端了上來。
李明德驚奇地道：“中午怎有工夫包餃子。”吳玉香說：“慰勞慰勞你。”
李明德吃著餃子說：“你這老師也當得夠嗆，我看幹脆算了吧，咱不缺那幾十塊錢。”
吳玉香一聽，雙目圓睜：“說啥？算啦？俺堅決不同意。”
“怎麼啦？”
“那樣俺連一點地位也沒有了。男人讓人偷去了，老師的差事再擼掉了，俺還像人不像人？”
李明德便說：“好好好，你幹下去就是。可有一條，你別整天讓小改盯我的梢。”
吳玉香噘一噘嘴，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