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奶奶臨咽氣的時候,在她床上鋪滿花瓣,洗完澡,換上幹淨衣裳,躺在花瓣上,彩畫的玻璃骨灰盒放床上,播放梵唄,多好。
王大杏算了一筆花瓣賬:按一枝5元算,得七八斤花瓣,買不起,他一月才掙三百多元。花瓣得放冰箱裏,保鮮。關鍵是,上哪兒弄這麼多花瓣呢?
4
電話響了,晚上。那邊說:“你是王先生嗎?我是柔依依花店……”
王大杏說:“我不認識你。”掛了。他聽到“柔依依”,把花店忘了。
鈴聲又響了,“你不是要花瓣嗎?”
“對呀。”王大杏點頭。
“那咋掛了?”
“我忘了。對不起!”
樓下,女孩拎一透明塑料袋,裝二三斤花瓣,紅白相間,鮮嫩,在路燈下顯得富貴。
“多少錢?”王大杏問,心裏說:“別超過5元。”
“給你送來,不是為錢,是問你一個事,你收集花瓣幹啥?”
“噝——”王大杏吸氣,像吃了辣子一樣。
“有啥保密的?”女孩脖子係一條古銅色帶斑點的綢巾,領子——就春天的氣候而言——開得很低了,脖頸白皙。她臉色紅一些了,走路走的。“是婚禮車用嗎?”
大杏搖頭。
“脫水做裝飾畫?”
大杏咬指甲。他想說是,但花瓣怎樣才脫水?搖頭。
“做藥品?”
大杏歎氣,花能做什麼藥品?聽說能做香水。搖頭。
“那你做什麼?”大杏仰麵,碧海新居20多層的窗口亮了,樓頂的紅燈一會兒一亮,怕飛機撞上。他在想怎麼回答,看女孩,好像希望她回答。
“那我走了。”女孩說。
王大杏拉住她,馬上把手放下,“我……”
“你挺老實。我爸想知道這裏邊有什麼生意。給你吧。”
大杏拿著塑料袋,看女孩走遠,披肩發在腰間跳。本想把事兒告訴女孩,但怕她笑話。大小夥子操辦這類事兒,不好意思。
他給林傑打了個電話,林傑正在歌廳唱歌。大杏說出用花床給王奶奶送行的創意,林傑說:“好!太好了!”大杏問應不應該跟花店說這個事。“那有啥?你呀,太迂。這是做好事,不是壞事,做壞事才躲躲閃閃呢。我跟他們說。”
周四早上,王大杏準備去濟慈醫院,電話響了,“下樓。”女孩的聲音。
他下樓,見花店女孩推自行車在小區門口站著,後架夾一大包花瓣,有十來斤,笑迎他。大杏跑過去,不知說啥。
“你自行車呢?”女孩問。她穿橘黃色呢衣,戴一頂毛線織的黃帽。
王大杏推出車子。
“上碧流台。”女孩子騎上車。濟慈醫院在那兒。
“你咋知道的?”王大杏問。
“你朋友林傑告訴我了。臨終關懷,這事兒挺好。”
街上的杏花已經開了,它們其實分兩種。一種略粉,遠望就算紅的;另一種杏花白中散發淡綠。花瓣怕風吹,哪怕是一點小陣風,紛紛散落。車都舍不得軋過。
王大杏騎車,看一眼女孩。挺好看的,鼻梁直,嘴角有笑意。
“上回你到店裏,腦門子盡汗。”女孩看大杏,“難得有像你這麼靦腆的人。”
這話把王大杏說低頭了。過一會兒,他看女孩。白紗巾在脖子上飄著,跟春天很般配。
“醫院有冰箱吧?”
“有。”大杏答。
“王奶奶過世那會兒,我也參加,你看行不?”
“行!”王大杏想了一會兒,鼓足勇氣問:“你叫啥名?”
女孩子笑,笑完了又笑,盯著王大杏說:“我叫餘香。”
“嗯。”王大杏在心裏重複:餘香、餘香,這名兒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