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烏鴉歸宿枝頭,剪影中現出尖嘴和翹起的尾巴。老關推窗,“烏鴉們,社區說你們違反了市民文明規範,回農村去吧。哎——”他對老伴說:“上陽台那隻,摻到裏邊看不出來了。”

“那上哪兒認去?烏鴉它不是人。”

“咱們給它起個名字。”老關說。

“叫肉條。”

“太俗氣。我想想,叫……季諾。”

“啥季諾?”

老關伸手掂量:“你還說自個兒記性好,墨西哥電視劇,想起來沒?《印第安的榮譽》,黑了吧幾那家夥,一笑公鴨嗓,嘎嘎地,季諾。”

“快拉倒吧!”老伴拿掃床的笤帚指唬他:“他叫季諾啊?阿曼達。瞅你這記性。”

“我記性?阿曼達是哪的?韓國電視劇裏邊的大姑爺,你還不如說竇爾敦呢?”

“我啥時候說竇爾敦來?你管彭麗媛叫張也的事咋不說呢?”

“你拿滴鼻淨當眼藥水咋不說呢?”老伴拿沙發墊拍打。

“摔啥?你說布什和克林頓是爺倆兒。說沒?”

季諾天天早上到老關家陽台唱歌。鄰居和社區指責,老關說:“我跟它們說了。不聽,我有啥辦法?”他領人到陽台,指一張紙,“自個兒看吧。”

紙上有字:

“烏鴉請自重,清晨莫放喉。要想長期住,不要犯自由。”

“看了沒有?”老關指紙,“二單元老李說我這是趙孟頫,懂不懂書法藝術?正宗的柳體大字。你看這豎,寫的時候要稍微有點彎兒,往外撐。趙孟頫是這樣嗎?”

但,在烏鴉季諾放喉的第三天晚上,關老太太生了個怪病——嘴斜,俗稱吊線風。基隆街三段10號院輿論認為:

該!烏鴉趴窗台叫喚還有好啊?沒得艾滋病算便宜的。

次日一早,當季諾準備試唱練耳的時候,被老關用大竹竿子打跑。他說:“太可恨!不過這和吊線風一點關係都沒有。”

老關用膠皮水管接自來水,捏癟管頭,滋樹上鴉群。水流弱,跟小孩撒尿似的,沒辦法。

鄰居請來一位郎中,黃藥麵兒用水攪拌,貼在老伴不斜那邊臉上,像雞蛋黃。說:“往下,不管咋地都得挺著。”

老伴點頭兒。

郎中看老關,老關說:“我啥都能挺住。”

“您屬什麼?”郎中問他老伴。

“屬府(虎)。”

“什麼成分?”

老伴歪嘴樂了,這幾天頭一回樂。“啥成分咋的?富農。”

“啪!”郎中一個嘴巴掮過去,打在富農歪的那邊臉上。

老關揪郎中脖領子:“你反天了?”

郎中指他老伴:“歪不歪?看還歪不歪?”

老伴嘴正了。老關看半天,是正了。趁郎中不注意,“啪!”還他一嘴巴子,勁稍輕。

“哪有你這樣的?”郎中捂臉。他對老關太太說:“大姨,趕緊念報紙,趁熱乎把嘴活動開。”

老伴拿蓋電視機上擋灰的報紙,念:“美國監獄製度誤人歧途。一名曾在阿布格裏監獄擔任審訊員的美國人說,在這座監獄裏受到虐待的囚犯都是無辜的伊拉克人,他們……”

這是說治吊線風的事,老關給郎中50元錢,其中20元是掮郎中嘴巴子的賠償費。其實——郎中說——黃藥麵兒不頂什麼事,小兒桃花散,嘴巴子管用,但對有的人作用也不大。

再說季諾。季諾再次出現在陽台,老伴喊:“關同義!竹竿子!”

大竹竿子不知放哪兒了,老關掐擀麵杖奔陽台。

“吧嗒!”烏鴉嘴裏掉下一個東西,發亮,伸翅撲啦啦飛走了。

老關彎腰揀:“我的媽呀!老伴!”

金戒指。

這個戒指正麵鐫一個“福”字,背梁纏紅絲線。老關在手上掂了掂,放老伴手裏。老伴掂了掂,牙輕咬。

“金的。真金。”

“可不金的,多沉。”

“這個倒黴烏鴉在哪兒整個金戒指?”

老關往窗外看,找季諾。

老伴說:“是不是偷的?”

“烏鴉還會偷?”老關鄙夷。“你以為是你呢?”

“我啥時候偷過金戒指?老不是東西!”

“我意思說烏鴉不是人,不會偷。”

“你是人你會偷啊?”

這麼亂嗆嗆,過一會兒沉默了。老關說:“我活這麼大歲數頭回兒遇見這事兒。新聞!純粹是新聞。”

背著老伴,他給《燕寧商報》熱線12345打了個電話:“出新聞啦,你們快過來吧……”

老關伸脖子看金戒指——老關指樹——金戒指,這三張照片登在《燕寧商報》頭版。

老關家電話炸窩了。來電內容大體分為三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