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一片烏鴉——按鳥類學家的說法,是50多群,每群約100隻——盤旋在燕寧市上空。這個市的上空原來沒什麼東西,冶煉廠三根煙囪由於汙染被炸掉了,還有一點點飛機。烏鴉來了後,天空豐滿。黃昏,它們盤旋在基隆街和圖門街的上空,乍一看,如幾千隻黑垃圾袋在樹梢打旋。而“嘎一嘎一”的叫聲就不是垃圾袋所能發出的了。

市民們猜測:是不是要出事了?銀行挺不住了?(基隆街有七八家銀行)人民幣要升值?(升值好還是貶值好,市民也不清楚)要不,某一幫人集體死在家裏出了腐味?

《新燕報》標題:烏鴉入侵燕寧上空

《燕寧商報》標題:烏鴉南飛,萬枝可依

《午報》評論:破除迷信,與烏鴉結為睦鄰

《燕寧晨報》時評:烏鴉展翅預示煤炭工業騰飛

消息人士發現,烏鴉白日棲居在垃圾場,夜晚在樹上過夜。它們在枝頭俯視市民下班,交通事故略有上升,自來水管道被光纜施工鏟車切斷,水柱高達5米。

政協委員文咪咪提議:樹上懸掛假烏鴉,驅趕真烏鴉。

中日合資羽製品廠造出500隻仿真烏鴉,由青年誌願者掛在街樹上。烏鴉不落,競夜盤桓哀鳴。

燕寧師範大學鳥類及昆蟲學院副院長呼籲:懸掛假烏鴉是不文明行為。

基隆街三段10號502室居民關同義,男,65歲,滿族,減速設備廠退休工人。他每天傍晚於陽台觀鴉投林。人有機會望望天,對脖子有好處。一群鴉筆直射向農業銀行大樓的玻璃幕牆,以為那是太陽的窩,翅膀隱閃金屬的光澤。及近,領飛的烏鴉急挑頭上升,後鴉挑升,有一隻撞到了玻璃上。

“啥意思?你說烏鴉幹嘛來了?”老關問老伴。老伴用人體秤量12英寸黑白電視機,人說電視機看時間長了,分量遞減。“我哪兒知道?六公斤,和去年一樣。”

“這是兆吉還是兆凶?”

“農藥把莊稼地的蟲子藥沒了,烏鴉進城要飯來了。”

“烏吳舞霧,鴉牙啞壓。什麼意思呢?”

雞毛塗墨汁做的假烏鴉,在老關窗前的樹上掛了三隻。烏鴉不敢落,嚇得大叫。老關一宿起來七八次,到窗邊看烏鴉盤旋。月光下,它們像疲倦的信使找不到投遞所。

“真損!人整的這些破事!”

第二天,老關雇收破爛的人摘假烏鴉。竹竿子上邊綁一鐵絲,鉤,一元錢一隻。老關那天花出去28元錢。有一隻假烏鴉鉤不下來,晚上有雨,露出了白色。“嚇死人。”老關說。

這麼著,烏鴉回到老關窗前的樹上。泛青的、脫光了葉子的楊樹結滿了烏鴉,閃閃發亮。

早上,一隻烏鴉落陽台上。

“老伴!”關同義喊,“快看!”

烏鴉側轉身,讓他們看全麵。烏鴉嘴根有灰白的皮膜,黑羽毛隱藏紫色,翅膀和尾巴微微有銅綠的亮光。

“怪不得讓人嫌棄,烏鴉真夠寒磣的。”

“沒那事兒,肚子刷上白漆,就是喜鵲。這烏鴉懂事,明白我心疼它們。快!找肉。”

他們進廚房,找出一條生肉。老關說切細條,老伴說切成碎塊兒。爭執,打碎了一隻碗。

烏鴉吃肉條,不吃肉塊。“我說啥來?”老關指烏鴉。

“你上輩子是烏鴉,行不?”

第二天,烏鴉——估計是昨天那隻,也許不是,它們長得太像——又來了,“嘎嘎”叫,也就早晨四點多鍾,滿樹的烏鴉跟著叫。出聲粗愴。

“閉嘴!”老關穿襯褲,切幾條肉。老關拎肉送烏鴉跟前,它一仰脖,肉沒了,然後行禮。烏鴉脖子像安了滑輪兒,上下行禮。老關又遞肉條,“噌”肉沒了。

“你不嚼啊?”

烏鴉行禮。

“真有禮貌。”

烏鴉天天上老關窗台唱歌,引發群鴉合唱,鄰居不樂意。

“這叫什麼事兒?”

“死老頭子,招災呢?”

“烏鴉一叫,我渾身都打哆嗦。”

鄰居籲請社區勸誡老關。

社區黨委組織委員王蓓穿一件百褶拖地羊毛紅裙,棕色麂皮夾克,到老關家。

“關大爺,別讓烏鴉鬧了。”

“敢情烏鴉是我讓鬧的?”老關在盆裏漂洗假烏鴉羽毛。

“它叫得多難聽啊!”

“我也想讓它叫得跟閻維文似的,它會嗎?”

“你轟啊!落你家陽台也不轟。老關,你縱容嬌慣烏鴉,違反了市民文明規範。明天,你負責驅趕窗前的烏鴉,把領頭那隻腿打折。”

老關沒吱聲,看王委員的裙子邊緣讓蟲子咬出幾個洞。

“關大爺,就這麼辦了。”

“我把你的話對烏鴉學說一遍,它們聽不聽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