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風中的氣味判斷西南方向應該是森林的邊緣,果然走出了森林,用兩個小時。占布拉提出休息,我說:“你不斷思考自己所犯罪孽就不累了。”又走了一小時,遇見草場,綠汪汪的點綴鮮花。占布拉說:“多美!要有攝像機就好了。”蠢貨,還是不累。
走著,大腦和腿都麻木了,突然見到前麵說的冒炊煙的大白帳篷,人們攢動,衣服鮮豔,像一場婚禮。
走近,我們伸出雙手——人其實都有乞討的本能——給我們吃的、喝的、睡覺的床鋪吧!
人們端來礦泉水和洋蔥抓飯。這時,一位威嚴的長者用手勢阻止。長者蓄油亮的黑胡須,目光銳利,披一件阿富汗總理卡爾紮伊式的長袍,問了我們姓名、來幹什麼。然後告訴身邊的人(名海日蘇)帶我去換衣服。
換衣服?吃飯或者說乞討難道要換衣服?海日蘇告訴我:呼倫巴雅爾(長者)說你相貌端方,有尊貴的“鮑爾吉”姓氏,是偉大的成吉思可汗的後代。他決定選你做他的女婿,今天的新郎。
啊?我問是不是玩笑,海日蘇答不是。我又問:原來的新郎呢?他答:等他等了五六個小時,不等了。
不等了?難道這是看電影嗎?我想了想,這是一場婚禮,並且是一次婚姻。謝絕?我的消化係統發出呐喊:不!不應該輕易說不,而說“耶!”
我換上華麗的新郎禮服,吃之喝之。“新娘”阿季阿蘭,恐怕隻有十九歲,但已很豐滿,眼梢嘴角都上翹,蠻美類型。她對我似乎很滿意。在眾人的慫恿下——俄國婚俗,大家喊“苦啊”,新人接吻——我和她接了二十多個吻。我成為“新郎”,把占布拉樂壞了。他給我梳頭,不斷往我嘴裏塞口香糖。而我,手端鏤刻花紋的銀酒杯,挨個兒看眼前純樸的布利亞特蒙古人,他們眯著眼,麵黝黑,眼睛帶著笑意。他們祖先裏麵到達中國的人,被清朝皇帝賜名為“巴爾虎人”(虎旗軍)。我在想,我已有妻,在中國;在此又得到一位比我女兒年齡還要小的媳婦兒,怎麼辦?這裏的文化沒有“怎麼辦”以及“以後怎麼辦”,純樸和當下歡樂是生活的全部內容。我曾問海日蘇,我和新娘要人洞房嗎?他答是的,生出很多孩子。難怪阿季阿蘭對我眼波爍爍,那是對三個,不,六個孩子的期待。
別了,祖國的親人,閑暇來布利亞特草原找我吧,帶上中國的好東西給孩子們。好了,就這麼辦!我把心念剛轉過來,又有事情發生——新郎出現了。猜猜他是誰?司機謝爾蓋。
他換上一身新西裝,與呼倫巴雅爾(我今天的嶽父)、阿季阿蘭(我未進洞房的新娘)激烈爭執。謝爾蓋!是你把我們扔在森林,又因為酗酒遲到而失去新郎的資格,該!現在來搶我的新娘,呸!
人們靜下來,謝爾蓋陰沉沉走過來,說要和我決鬥。呼倫巴雅爾、阿季阿蘭和所有人都看我們倆,看不出他們希望誰贏,這是他們的文化。我想了想,還是認輸吧,能打過他嗎?但內心的基因說不能說不。我,把袍子脫掉,表示開始。袍子、酒以及不知什麼東西起了作用,總之奇跡發生。小時候我跟一個回民練過摔跤。此刻,我用手別子摔倒這個吃癟新郎,又以“德和勒”再次把他摔趴下。人們雀躍,把新郎袍子披在我身上。
這一刻,我完全清醒了,發表演說讓占布拉翻譯:“在這個帳篷裏,我遠離了森林死神的召喚,得到你們美好的款待並榮幸地成了新郎。但我想念我的家,我要回家……來,祝福謝爾蓋和阿季阿蘭成為夫妻吧,生一百個孩子……”
原以為,我這番話會招來一頓毆打,不,是一片掌聲,像敬重一位紳士。我把袍子披在謝爾蓋肩上,把羊羔皮帽子扣在他的金發上,之後,我醉累交加,倒地不醒。
次日黎明,占布拉叫起我,我們登上謝爾蓋的吉斯牌卡車。占布拉抱著攝像機讚美眼前的一切。謝爾蓋表情甜蜜。上車前,阿季阿蘭拉著我的袖子說:“你才是我想得到的新郎,你還會來嗎?”
我說:“可能不會來了。”
“別這麼說,會的,生活比我們想像的神奇。”
但願如此。汽車向塔布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