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易凝手中的鋤頭,一下一下舉起,又落下。易雲無聲地落淚了。
土屑飛濺了兩人一身,額角衣袖,沾滿了淡淡的灰塵,星星點點,蒙在了身上,也蒙在了心上。
易雲驀地感到,生命是如此地脆弱不堪,時間可以不聲不響地看著一個人降臨,卻也能夠同樣不動聲色地望著一個人離開。命運,給了爹爹太多痛苦,到了極點,卻又拋他不顧。哪怕,哪怕是來一滴雨也好啊!——可是這蒼天,又怎會為了一個小小的人而哭泣?
易雲感到的,是深深的無奈,那是一種對於自己命運的無力感,無法操控,也不能操控。在這個與自己最最密切的事情上,自己卻沒有任何發言的權力。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易雲說不清楚。
——先考萬俟馥之墓
“爹爹去了博戲堂(古時稱“賭博”為“博戲”。“博戲堂”,古類似賭場的地方),被人設計輸了精光,沒法抵賬。”
“那博戲堂的唐家家主要拿你去買賬,爹爹不肯……”
“爹爹為了抵賬,被他們活活打死啦……”
——活活打死啦……活活打死啦……
易凝的聲音在易雲的耳邊一遍又一遍飄蕩。
——父親,為了自己……被活活打死啦?……
易雲哭了,淚水不止地流淌下來。她恨父親,也更恨自己。若不是她,父親便不會日日消沉;若不是她,父親如何會進那博戲堂,如何又會這般無端地曝去?——父親不是那般地憎惡自己麼,要抵賬……就拿去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肯哪?……
易雲驀地明白了,父親每每哪裏是在打她,那是在打他自己啊!莫名其妙地暴起,又無端端地發聲叫喊,撕心裂肺,悲痛欲絕。易雲想起過去的種種,父親雷公般怪異的行徑,這一刻,卻全都明白了。——這,是一種解脫吧!易雲默默地苦笑一聲,抹了抹淚水,走到一旁的鬆樹邊,靜靜坐下。
與命運的抗爭,讓人一無所有。一無所有的人,燃燒了自己的生命,熔斷了命運的枷鎖。
易雲取出那根陳舊的柳笛,輕輕擺在唇邊,吹奏開來。葬曲,聲音不大,卻攝人心魄。——至少,父親這次,要與那富貴的命運寵兒看齊了吧!
嗚咽的笛音飄蕩開去,一如傷心的伊人,輕聲地吟歎。有如低語的祝福,帶著一些依依不舍,還有,絲絲的悲切。
易凝拍實了小小的黃土坡。父親的墳,像一個剛出了籠的饅頭,鼓起一點,那麼幹淨,沒有一點雜質。
看了看,才滿意地點點頭,易凝方才起身,坐到易雲的身邊。石頭被太陽曬得溫熱,和著微微的春風,發絲飄揚起來,說不出的清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