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你一直都是光(1 / 3)

文/潘雲貴

每個人的一生都應該有無數次啟程,從一條航線飛往另一條航線,看萬千浮雲或是斑斕虹光,感受過美,也經曆過痛,在一次次出發和抵達之間,把整片天空變成自己的世界。

——題記

從大一開始,每年的一月都是我心裏感到異常緊張的月份,常常睡不著覺,爬起來到樓頂上看星光。寒風吹過身體,睫毛和手臂漸漸冰涼,視線卻總也舍不得離開天空。

這樣失眠的夜晚,北方的大地格外安寧,偶爾有雪花從黑暗中落下,細細碎碎地鋪滿校舍、教學樓和公路。我蜷縮著瘦小的身軀,如無人看見的塵埃,安靜而又孤獨地落在角落裏,總也沒有入眠的傾向。一月,是我難熬的時候。

我的失眠跟愛情無關,也跟期末考無關,或許很多人猜不到,我的失眠是源於新概念複賽名單公布的日期愈發臨近。

我從高三時開始知道新概念,那時的自己還是傻乎乎的一個小孩,整日在父母監督下學習,少有時間去看其餘的課外書。一次很偶然的機會,在那個黃昏的傍晚,鴿群鳴囀著哨音從窗外飛過,一陣風吹落了教室裏很多的紙頁。那天是我和同桌負責掃地,我們不斷撿拾地上的書本、筆記和試卷放於桌上,其中一本叫《萌芽》的雜誌引起了我的注意。封麵上,一臉茫然的少女,明麗而又憂傷的色調,如落地金屬的光芒閃入瞳孔裏,我開始翻閱起它。其間瞥見了64頁上的新概念比賽征稿啟事。這應該算是我和新概念的初見。那時我並不知道韓寒,也不知道郭敬明,那時我什麼都不懂,隻是有時會寫點文字來排解無處訴苦的高三。

時間的洪荒衝淡了很多想法,花朵和樹葉都在人們的遺忘裏悄悄謝去。迫於學習的壓力,深埋在書卷之中的我很快就忘記了這個比賽,我隻是在重複一天又一天相同的生活,做無聊的數學題,背大段大段的文言文,記成千上百的單詞,謄寫一遍一遍的錯題。在教室後麵無情流逝的鍾擺裏,時間變成一顆一顆熄滅的星。每個人都在機械麻木地前行,卻都不知道下一站的未來究竟在哪裏,是什麼模樣。我錯過了蟬鳴聒噪的盛夏,也錯過了楓葉紅了的秋末,十一月過去了。我沒有參加新概念,這個對高三學生極其重要的作文比賽成了自己日後的心病。

雖然知道這個比賽對現在的自己來說無關緊要,但為了圓自己當初的新概念之夢,從大一到大三,我每年都會投比賽稿,然後就一直在等,無限希冀,熱烈期待。和我一直參加比賽的是一個叫胡姚雨的朋友。我們倆在高中時認識,兩個人之前都是冰心作文獎的獲獎者,我是第二屆的一等獎,他是第三屆的一等獎。我們上了大學後,每年都會約好一起寫作品投給新概念,然後期待能在上海相見,但一直未成行。每一年,我的參賽稿都會在《萌芽》下半月雜誌上刊登,但是能夠進入複賽,卻隻是今年的二月。我一直都記得那些自己投到郵筒裏的稿子,從略帶科幻色彩的《消失的人》到童話《趕在落雪之前》,再從童話《趕在落雪之前》到青春成長類的小說《你好,月亮男孩》,仿佛一次次的啟程,沿著內心希望的航線出發,穿過時間的浩渺雲層才終究抵達發光的機場。

那些不眠的日子裏,我總會拿著手機站在樓道的暖氣旁跟姚雨打電話,他總是走在從圖書館回寢室的路上。我們不停地聊天,不停地發笑,不停地說著自己的夢,有時候兩個人聊著聊著卻突然間沉默了。“唉,我今天又從吧裏看到很多人在估測名單公布的日期了。”“多少號呢?有人說是在聖誕節前後出來,有人說會在一月初公布,也沒有確切的。”“真希望快點出來啊,最好我們都能進。”“我也希望啊,再不進的話,我們就真的老了。”“姚雨,我想和你說……”“什麼?”“上一屆拿了入圍獎,這一屆我真的很想這次能去上海。”“我也好想跟它沾上邊,哪怕隻是入圍獎也可以。”“姚雨……”“什麼?”“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參加了……”我清楚記得那一晚的星星一點都不亮,窗子被北風敲擊得刺啦作響,很多故事在沉默的天色裏失聲,夢想好像很快就會到來,又好像已經遠去,找不到一絲蹤影。

那段對話之後,記憶沿著月光的舊址帶我回到1月7號。那個晚上,第十五屆新概念複賽名單公布了。那天,我考完期末考試的最後一科,從寢室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後就跟著一起回家的老鄉們坐上火車。晚上到了賓館,接到一撥電話,是學校裏愛好寫作的學弟羅鎮昊打來的,他在電話裏不緊不慢地說著與新概念相關的事,那時我的直覺告訴我複賽名單已經出來了,我幾次想問,但總害怕得到失敗的答複,他倒是很隨意地在通話快結束的時候說:“你都能去複賽了,怎麼也沒覺得你很高興?”“哦,我……我是因為……習慣了。”我淡淡地回答著,嘴上沒有流露出過多的喜悅,但內心真實的聲音是:“這次終於可以去上海了!”發現自己永遠這麼討厭,有時明明激動得要死卻常常佯裝一副習以為常司空見慣的神情,但生活在這個虛偽星球上的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我打電話給姚雨,先不提複賽的事,像往常一樣說起最近自己喜歡的電影和音樂,姚雨喜歡整天追著美劇看,他在電話裏給我唱他剛學會的一首歌,叫《CallMeMaybe》:“HeyIjustmetyouandthisiscrazy,buthere’smynumber,so,callMeMaybe.It’shardtolookrightatyoubaby!”他唱著唱著突然停住了,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我看見名單了,這一屆又沒有我,我是不是真的不適合參加新概念呢?”語氣十分低沉。說真的,碰到朋友委屈的時候,我總是不知道怎樣安慰他們,仿佛自己說出的每句話即便再柔軟也會變成荊棘刺到他們的身體,我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孩子,所以常常就會選擇沉默。“姚雨,我也給你唱首歌吧,是我很喜歡的《啟程》,每一天都有一些事情將會發生,每段路都有即將要來的旅程,每顆心都有值得期待的成分……想到達明天,現在就要啟程,隻有你能帶我走向未來的旅程,想到達明天,現在就要啟程,你能讓我看見黑夜過去,天開始明亮的過程……”唱到一半時我也停住了,我緊緊握著手機的話筒,對他說:“一切都會好的,你要相信。”他在電話的另一頭笑了,說:“沒事的,謝謝你,雲貴。”遠隔千裏,但我卻能看到他此刻的心,在冬天的寒風中顫抖,卻能像火苗一樣燃燒,那些暗夜中的火光像等待明天的旅人,我知道他會重新出發。

我在火車上靜靜坐著,耳邊放著雷光夏的《逝》,舒緩的曲調,縹渺的歌聲,如親臨無邊的曠野,見到夏日碧綠稻田上迎風唱歌的長發女孩,陽光傾瀉下來,落在掌心,化成透明的水晶。我閉上眼睛,能聞到四溢的清香。然後夏天過去,稻田被收割,剩下黝黑的土壤,幾隻從低空掠過的烏鴉,越來越少的人群,被撕開的日曆一張張飛往過去,冬天到來。我看著手機上百度出的複賽名單,盯著自己的名字看了很久,嘴角笑了起來,但很快眼神就暗淡下去,我的夢想會在這個冬天發光嗎?

回來時我爸把一個黃色信封交給我,信封已經被猜開,留下一道粗糙的口子。“因為看到是雜誌社寄來的,看你還沒回來,我怕會耽誤事情就拆開看看了。”他漫不經心地解釋著。我看著他,隻是笑,沒有說什麼。而我爸眉頭一皺,嘴巴張開,似乎要對我說話,但那張嘴角留有鐵青胡茬的嘴巴很快又閉上了。我拿過新概念的掛號信,打開,看了好幾遍,欣喜之餘知道了我爸的顧慮。去上海的前一天,他終究還是問我了:“真的要去嗎?”我點頭。“沒獎金,又不安排食宿,車票還隻能報火車硬座,你值得這樣去嗎?”我再次點頭。我爸沒有再說什麼,隻叮囑我照顧好自己,別丟東西,也別隻光顧著玩,到了上海要記得給家裏打電話。陽台上洗衣機轟隆隆轉著,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我爸就是一台洗衣機,整天都在為我運轉,替我擔憂,我在他重要的心上,卻無法陪他度過漫長的每一天。陽台外麵是兩棵百年榕樹,在南方的一月尾部,葉子依舊翠秀,將灑落的陽光一一染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