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點，上海TK145次列車進站。
車站廣場上，開出租的比坐出租的還多！我把車開到一群背行李包的人後邊，追著屁股問：“坐車嗎？”我知道他們是剛下火車的外來民工。又說，“坐嗎？便宜些，坐不坐？”
一個穿得好一點的年輕人，站住，問到小西門多少錢。我問幾個人？一個人二十五，兩個以上三十。他問，五個人，二十，送不送？我一聽，氣的！五個大漢子，外加大包小包的行李，想把我的小夏利壓扁哪！氣得我猛一踩油門，車一縱，從水塘裏穿過，黑臭黑臭的泥點，將那群鄉下人砸得沒鼻沒眼。我心裏一陣快活，該！鄉下刁民！
向前開不遠，一個中年男人，手裏提著東西，一步一步向坡上走。
我將車停在他旁邊：“要車嗎老板？”
那人四十來歲，走出一臉汗。我車門一開，他就坐進車裏。
“老板到哪？”
“到大新橋。”
我打了一下方向盤，車朝大新橋開去。聽那人嘴裏一個勁吹著什麼破歌？聽出來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吹的啥？哪年的破歌！”我剛才屈在心裏的氣還沒消。
“哎！那年代，上學天天唱這歌，總也忘不了嘛，吹吹又咋了？”他說完又吹。
這人窮樂的什麼呀？也不像有錢人。我問：“你咋這麼樂？中彩了？幾百萬？”
他停住吹，說：“沒有。我哪有錢買那玩藝？”
“那你買新房了？”
他一笑：“借我二十萬，行嗎？哎！人家都說我窮樂。我真是窮樂。你說吧，這人哪，樂，也是活一輩子，愁，也活一輩子。我一沒存款，二沒新房，一天混幾個小錢，要養活老婆，還要供兒子上大學。”他對我看看，“師傅，我看你，一準是為了錢犯愁，是不是？”
“不是，是讓剛才那幫鄉下民工氣的。”
“怎麼啦？和鄉下民工吵架了？”
“誰跟他們吵架？五個人到小西門隻給二十塊錢，還有大包小包的行李，你說這幫人刁的！”
他歎了一口氣，說：“這怎麼說呢？城裏人賺一毛錢出一點汗或不出汗，鄉下人掙一毛錢要出十點汗哪！”
他怎麼倒幫助鄉下人說話？我對他看看：“你是幹哪一行的？”
“跟你一樣，開出租。二十年前，從鄉下來城裏打工，掙了些錢，自己也買了輛夏利跑跑。”
“開車咋還坐別人的車？”
“月初回了一趟老家，這不剛下火車？”
“住大新橋小區？”
“對。”
車開至大新橋西，前麵是一片建築工地，路不好走。他忽然說：“師傅停一下。”
我踩了一下油門：“幹什麼？大新橋小區遠著哩。”
他下車，手對前方一指，說：“中午十二點，工地上，民工正在開飯。拜托你，開慢一點。”
“為什麼？”我不解地望著他。
“你看，民工們都蹲在地上吃飯，車開快了，工地上灰更多。他們雖然不會怎麼樣開車的，但他們心裏都會罵你的。我知道他們，我過過這樣的日子。”
我對他看看，想想那群渾身臭泥點的鄉下民工們，是不是還在罵我？
作者簡介：劉殿學，男，江蘇鹽城人，黨員，大學文化，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任多年中學語文教員，1987年魯迅文學院學習，出版長篇小說《紅枸杞》、《綠丹藍》、《雪狼》、《雛菊瓣瓣開》、《少年阿凡提》及中、短、微小說集、校園故事集、《古代科技名人小故事》作文教學專著等著作22部。這些作品散見於《人民日報》《新華日報》《小說界》、《故事會》、《雨花》、《延河》、《飛天》、《紅岩》、《小說選刊》、《讀者》《青年文摘》、《作家文摘》、《中華文學選刊》、《少兒文學選刊》、《讀友》、《意林》、《兒童時代》、《文學少年》、《兒童時代》、《少年文藝》、《故事大王》、《中學時代》、《金色少年》《少年月刊》等刊報。部分作品入選《中國新文學大係》《中華20世紀小說經典》《世界微型小說經典》《新中國60年小說大係》等100多種選集選本和被學語文教科書及課外讀物和語文試卷選用，數十篇小說譯成英文維文哈薩克文，數十次獲得各類學獎，其中《一桶水》獲首屆中國短小說排行榜一等獎，《生命風景》榮獲冰心兒童圖書獎，榮登短小說風雲人物榜。被中國作協列為中國36位短篇小說星座作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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