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穎兒,但她的一番話駭著宇淵。
居然是桃紅,是她誣賴穎兒推倒公主宇淵迅速隱身到樹後,一顆心驚懼不已。原來,凶手就在他身邊……
“曲姑娘,請原諒我吧,我知道公主改藥方指控你;我知道公主故意跌下山坡,想把罪加到你身上:我也知道若不是你在,公主和小小姐早沒救了,可這些話我怎能對侯爺說?桃紅姐姐不會饒我啊!”
“綠萼姐姐……”閑茶亭外,兩名捧著炭盆和香燭紙麻的小婢女匆忙走近。
“綠萼姐姐,昨夜曲姑娘也來找我了,她一定很恨我,是我把迷藥放進她的飯裏,她才會昏迷不醒,才會大火來時,來不及逃走。”黃衣婢女坐在綠萼身邊,跟著抽抽答答哭起來。
“你們把我嚇壞了,曲姑娘已經死掉,她不會、不會……”粉衣婢女忐忑不安地搓搓雙手。
“誰說不會你沒看到公主發瘋了嗎?一定是曲姑娘冤魂不散,回來索命。”
“放火的不是我們,誣賴曲姑娘皆屬不得已,她會懂的,我們隻是身不由己。來,我們快給曲姑娘祭拜,曲姑娘心好,一定會懂的。”黃衣婢女一麵說著,一麵燃起香燭,邀齊三人一同跪下,閉眼,喃喃祝禱。
真相大白!這場計謀竟是自導自演
怒極、恨極,宇淵從樹後頭現身,走到她們身邊,三個人一見到宇淵,嚇得全身發抖,跪不住。
“為什麼?”他向前一步,冷冽聲音教人不自覺發寒。
她們縮成一團。不幹她們的事啊,她們隻是婢女,主子怎麼說,她們隻能怎麼做。
“為什麼!”他大吼,拳頭捶向石桌,一時間,石屑四散。
“侯爺對曲姑娘太好,賞荷談心、挖筍煮湯、秉燭夜話,公主知道,傷心……”
好啊,竟不知自己家裏處處眼線,他做什麼事都教人瞧得一清二楚。斂氣,拳頭緊握,他從齒縫間擠出字句:“你們,跟我走!”
他——不會善了!
“為什麼”
公主哭天搶地、捶胸頓足,恨不得啊……恨不得捶出心肝兒,教那人看清。
“他為什麼不肯多看女兒一眼?他不知我差點喪命嗎?你對我好殘忍啊!鍾離宇淵,你不要逼我恨你!”
她抓起杯子、茶壺,瘋狂地一件件丟向牆壁,鏗鏘匡啷聲不斷,下人們被她嚇得紛紛走避,滿室混亂。
“公主,您別這樣,會嚇著小小姐。”
桃紅死命抱住玉寧公主,安撫她的不安,她不明白,小姐怎變成這般嚇人。
自從清醒過來,發現駙馬爺不在,公主就常常發狂,她時而嚎哭、時而吼叫,她總是摔東西、打人,她換了一副樣兒,教人不知所措。
府裏謠傳四起,說死去的曲姑娘陰魂不散,把公主逼得發瘋,說得桃紅心底發毛。
司徒先生開的安神藥吃過一副又一副,全不見效用。
“我懂了,她不是兒子,不能傳宗接代,相公才不要她,對,一定是這樣!該死的肚皮,給你瓊漿玉液,你居然不思報答,讓我生個賠錢貨,我說要兒子、兒子,聽到沒有,我不要她!”
她掙脫桃紅,嚎啕大哭,猛拍自己的肚子後,又搶到搖籃邊,用力抓起嬰兒高舉,熟睡的女嬰被她這一抓,嚇得哇哇大哭。
“公主別這樣,駙馬很喜歡小小姐啊,那日您沒看見駙馬抱住小小姐的慈愛模樣,他是真心疼愛她呀!再過幾日,等駙馬忙完後,一定會過來看公主。”桃紅忙著從公主手上搶回嬰兒,抱在懷中輕拍。
怎麼辦才好?這些日子,桃紅幾度求見,駙馬都將她拒於門外。
情況似乎又回到五年前,駙馬無心府裏事,他看不見公主、看不見所有人,一心沉淪於悲傷中間。
殺死曲無容是錯的嗎?她懷疑了。
“還要等多久?他怎可以這般待我?我生下的是他的骨血,我是他的妻呀,我那麼愛他,他怎能愛別人?”
“駙馬很關心公主呀,他讓品福樓的廚子為公主做藥膳,還叮嚀司徒先生好生照料。”她哄著公主,不敢說實話。
“不稀罕,貴為公主,我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宮裏禦醫豈比不上司徒大夫,我要的是他的關心,我要他記得,這個世界上他隻有我一個親人。他不準愛別人,隻能愛我,他是我的!”她宣示似的大吼大叫後,頹然坐倒在地。
“桃紅知道,駙馬知道,大家都知道啊,公主是駙馬的妻子。”
“可他拚了命想否認啊……嗚嗚……他隻愛紀穎,不愛我……可紀穎死了,死透了,對不對?”
“對,她死透了,死得連屍骨都不齊全。”桃紅連聲附和。
“好高興哦,紀穎死得不能再死,他總算能愛我了吧?”
“當然。”
“桃紅,你說謊!”她大喝一聲。“你沒看見曲無容嗎?他愛完紀穎又愛上曲無容,怎麼辦?他誰都愛就是不愛我。桃紅,快快幫我啊,怎麼辦?你把曲無容弄死好不好?”
“別怕,曲無容死了,她再也威脅不了公主。”桃紅急急道。
“曲無容死了?打死了對不?燒死了對不?她一定一定要死啊!”她抓住桃紅號哭不已。
“是是是,曲無容死了、死了,她死了,桃紅派人放火燒死她了。”
“哦,終於死了……”公主鬆口氣,浮起一抹幻笑,跌坐在床邊,但不久,她又恐懼起來。“要是再來個青樓名妓,他也愛上怎麼辦?他怎就可以愛上任何人,就是不愛我?”
“再不會有別人了,公主放心。”桃紅連聲保證。
“對,不會有別人,曲無容是借鏡,誰敢登堂入室,我們都不留她全屍!”
她們的句句對話讓站在門外的宇淵怵目驚心。好一對窮凶極惡的主仆,穎兒沒冤枉她,公主的溫柔善解全是假裝,她心腸歹毒、手段凶狠,誰侵了她,她便要置人於死。
憤憤不平,宇淵用力踢開門,他鐵青著臉,筆直走向她們。
忽見到思念多日的男人,公主清醒幾分,二話不說奔向前,環住宇淵的腰,靠入他的胸膛裏麵。
“你終於來了,相公,我好想好想你。”公主連聲說。
他抓住公主雙肩,將她往後推開,厲聲問:“就因為曲無容登堂入室,所以你非殺她不可!”
公主兩行清淚掛在頰邊,哭紅的雙眼仰望丈夫的臉,發傻。她怎聽不懂相公在說些什麼?她隻想愛他啊,哪有殺誰啊!
“相公說什麼啊,玉寧手無縛雞之力,殺得了誰?”她雙目茫然,不解。
“曲無容,那個用自己的命換取你一命的女人。”他口氣冷冽,目光淩厲。
“我沒殺她啊,相公從哪裏聽來的謠言,好可怕的指控。”公主退兩步,不解地望住宇淵,滿臉無辜。
“藥方是誰更改的?”
她退、他進,他無法想象,穎兒居然拿自己的命來救她。
那時,穎兒已經知道自己被誣賴了,她知道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怎還能救她?
“相公心情不好嗎?太荒謬了。”她猛搖頭,頻頻退後,宇淵的目光要殺人似的。來人啊,父皇、母後,相公要殺她……
“我荒謬?全給我進來!”宇淵出聲,門外三個婢女魚貫進門。
甫看見他們,桃紅便知東窗事發,她搶跪在前頭,抱住宇淵的腿,拚命磕頭,“駙馬,是桃紅做的。桃紅買通人放火、篡改藥方、設計陷害曲姑娘,這一切,公主全然不知情。”
宇淵冷哼,抽回自己的腿,桃紅應聲摔倒,他跨向前,居高臨下。“我還會相信你的話?留著你的謊言去對皇上說吧!”
下一刻,公主態度丕變,眼中茫然消失了,她換上一副強悍表情,扯住宇淵的袖子,怒聲道:“你不準動桃紅!她是我從宮裏帶來的人。”
“我當然不會動她,我很清楚,她是宮中人。”他厲聲回答,急喘的胸口起伏不定。
宮中人便可以為所欲為?之前他沒力氣同方嬤嬤、皇後計較,是因為他把所有的錯全計在自己頭上,現在一句宮裏人,豈能讓他放過桃紅?
不!他不放。
甩開袖子,他將公主甩倒在地,臨行前,宇淵回眸,冷酷的眼光不留半絲情分。
“公主可知民間女子犯下七出之罪,男子便可以休妻?而公主犯下的罪不隻一條,該怎麼辦,相信公主很清楚。”
語畢,他離開衡怡閣,門被用力關上。
砰地一聲巨響,公主震了一下。他說要休妻……他說七出之罪……他不要她了……
不,她是父皇最疼愛的公主,怎能如一般民間女子被休棄?不可以,她是公主,一出世就注定的金枝玉葉……
她被擊倒了,狼狽地癱坐在地上,徹底崩潰,
最近京城裏有個傳說,傳說靖遠侯不知撞了哪方邪神,諸事不順。
可不是嗎?侯爺開的錢莊、米店、玉器、古董鋪,百草堂連同幾十家客棧酒館,一家家不是關門大吉,便是盤讓他人。
聽侯府下人說,住在府裏的神醫曲姑娘,被一場無名火給燒死,曲姑娘死不瞑目,魂魄夜夜在府裏四處遊蕩,好幾個婢女親眼見著了呢!
還聽說玉寧公主撞了邪魅,居然發瘋,親手殺死才出世不久的女兒,瞧,多可怕啊!
關心的街坊鄰居替侯爺求來護身符,就怕善心的侯爺也讓陰魂害了身,大夥兒都希望侯爺平安順利,避開這場禍事。
這是傳說,事實的部分呢?
事實是,鍾離宇淵不玩了,他不想當駙馬、不想為官、不想一生受製於“宮裏人”,於是他辭去官位,把事實經過,一件件上稟皇帝。
從陷害神醫、火燒曲無容開始,到初生嬰孩身上的斑斑瘀傷,再到受虐的下人、陪著公主作惡的桃紅。
事至此,即使是皇帝,也不敢偏坦女兒,畢竟人命,非同小可,更何況曲姑娘有恩於朝廷。
但宇淵沒休妻,隻將桃紅趕出侯府。因他有歉疚,是他把天真善良的公主變得工於心計,是他的冷落促成了公主的妒忌。
經過三個月的精心調養,公主身子、神誌都逐漸恢複,她又是賢淑貞靜、溫柔善解的玉寧公主。這段期間,宇淵以朋友的立場,專心陪伴,真誠關懷,他經常同她談天,盡全力彌補過往的錯誤。
這日,一場彌天大雪落下,梅枝覆上層層雪白,銀白世界變得幹淨祥和,他們雙雙站在屋簷下,麵對彼此,沒有怨懟憤慨,隻有同情與理解。
“你說,初見穎兒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裏。”公主問。這段日子,她聽了太多穎兒的故事。
“對,那場大雪下過好幾天,她穿著喪服跪在侯府門口,一塊牌子上寫了賣身葬父,可我相信,她想讓侯府臉上無光的居心比較大。”說著,他忍不住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