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不凋的紅顏——趙玫散文印象(1 / 2)

趙玫於1980年代步入文壇,先後著有長篇小說15部,中短篇小說集5部,散文隨筆集13部,個人文集4部,電視劇本80餘集,獲獎多次。趙玫長於以凝重溫婉的筆觸,表現理想與現實的衝突,展示豐富濃烈的心靈空間。趙玫固以小說享譽文壇,但讀了她的那些散文集子,感覺以趙玫的性情,也許更適合散文;換言之,相比於小說,趙玫似乎更宜做散文的女兒。趙玫散文細膩而不矯情,嫵媚而不香豔,飽含著縷縷不盡的情愫,貫穿著鮮明的心靈脈動。在散文中,趙玫盡情展放一己性靈,下筆從流漂蕩,任意西東,仿佛曠野中縱情歌唱的鳥兒,不論息羽優遊,還是斂翅躡跡,總能動靜有致、澹定自持。

玉麵長身,延頸修眉,鼻如懸膽,嫋嫋婷婷;趙玫儀態優雅,仿佛臨水照花人,更兼天然生就一臉“洋”氣,明朗舒展的五官組合,確實具有某種打破常規的陌生化美感。文如其人,趙玫的文字,高貴,寧靜,樸實,奔放,充分展露了一個知識女性掙紮與創痛、孤獨而潔淨的心跡。這些為她獨有的生命體驗,亦能與大眾相通,更深層次地引發讀者共鳴。趙玫散文像格律詩,嚴謹,整飭,又像信天遊,灑脫,奔放;讀者不知不覺便陶醉於那些亦真亦幻迷離惝恍的意象:墓園、大海、青草、樹林、流水、落日……沉迷於作家文字的殘酷與清朗,美麗與憂傷。

《殘酷的衝擊》《西點的悲劇》等,通過對外國電影的講述評點,或敘事,或抒情,或議論,以融合著獨特語感的美文式筆法,努力發掘不同身份、職業、性格的人物內心,展示殘酷的人生和殘酷的生命,揭櫫在個體與群體的衝突中人性所遭受的壓製。作者秉持女性視角觀照人性,與片中人物交融心靈,榮辱與共,彰顯博愛善良的心地。《電影故事》一文長約七八千言,娓娓表述,騰挪自如,行雲流水般一氣道來而不覺氣噎;句式的長短組合,兼容中西,指證了作家情感世界的豐富。

趙玫的“美國往事”係列散文展現了異國充滿魅力的種種風物風情:印第安部落的大樹,孟菲斯市的烤肉、工藝品、藍調、爵士樂,密西西比河暮色中寬闊的流水,流水上的落日,等等。“天邊一團團灰色的雲像戰馬般在南方開闊的天空奔馳。太陽已從遙遠的西方墜落了下去,但卻將一抹暗紅色的光芒頑強地留在遠方。有南方溫暖的風。風很強勁地吹著,吹來陌生的一切。”(《孟菲斯的靈魂》)作者讓想像的翅膀憑虛禦風,在浩浩渺渺中滑翔,讀來確然心曠神怡。置身洋人的邦國,趙玫仿佛居於自家庭院。在異鄉,在喧囂浮華的氛圍中,她始終保持著一份獨有的冷靜。《在拜歐街聽布魯斯》以其充滿懸疑的出色場景描述,盡顯小說家本色;《與密西西比河再度相會》富於美麗情懷和典雅格調;《黑人的田園詩》感慨黑人婦女長歌當哭的故事,深沉真摯;《大河彙入藍色的海灣》寫及新奧爾良公墓地麵上那巨大的石棺,千姿百態的雕塑,以及沼澤地、爛泥塘上生長著的美麗樹林,交織成怵目驚心的美;《灣區旅行》展現了四季如春的舊金山,金銀島,大教堂,漁人碼頭,神殿,以及古老的酒城,酒堡裏破舊的木輪手推車,歪歪扭扭的碩大南瓜,爬滿青藤的酒桶,秋霜染紅的楓樹等,筆下點染出一派靈性。

趙玫的異域記遊文字自然而然,不事張揚。遍覽時下多少寫手的異國遊記,都成了一種立意在炫耀指歸在賣弄的流水賬,全然把黃皮膚的讀者同胞當成了白丁傻帽。於此,趙玫表現出了一個中國文人的自重自愛。她那些真誠的異國感受,無不投放著自己清醒的價值判斷與文化體認,沒有洋奴氣和西崽相。

“字字看來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殘陽如血》《逝水流年》等創作談文字,允稱華彩樂章。趙玫激情回溯鐵血搏擊的大時代,在一種神交意會的精神感知中表現美與毀滅,推崇道義和操守,頂禮特有的宿命的悲壯:“我的祖先是被他的母親在遊牧的馬背上生下來的。而臨到我們,就不僅有了宮廷裏皇族的高貴,也有了王朝覆滅之後的淒涼和悲愴。”(《殘陽如血》)不死鳥一般的家族傳奇,總是那樣地撲朔迷離壯懷激烈;這樣一種靈魂的交流,穿透了時光的隧道。“我一直覺得散文是血,而不是水。水會流成小說,流成他人的故事,而散文則需要一種特殊的濃鬱色調。像血。”(《逝水流年》)這是何等穎悟的見地。對批評的偏好,使趙玫始終葆有思想的銳敏與深刻,下筆激情四溢而條分縷析。表現於寫作,趙玫正是通過意緒的流淌,時空的倒置,文字的凝固或運動,在種種大膽的探索嚐試中,營構出獨沽一味的話語流。趙玫把人性的複雜與無奈置諸小說,而把人性中的至善至美,把她的虔誠和溫婉投放於散文。她那洋溢著火熱情懷的文字,往往予人切膚之感。

《編織愛與死的永恒》《告別唐宮》諸文,披露了趙玫係列曆史小說“盛唐女性三部曲”的創作心跡。趙玫在她洋洋100萬言的代表作《武則天》《高陽公主》《上官婉兒》中,運用現代觀念和女性視角詮釋三位唐朝女性的所想所思、所愛所恨,以善意和同情,審視關注女性那久被忽略了的情感世界和精神生活,力圖在曆史提供的僵硬脈絡中填充進鮮活的生命,建構起一個可供人性舞蹈的宏大空間,展現種種的情與愛、生與死、罪與罰。作者滿懷熱愛地走進人物內心,與她們一同轟轟烈烈、出生入死、驚心動魄,通過這些唐宮女性血雨腥風中的生命成長,勾心鬥角中的人格發育,權術渦流中的搏擊掙紮,書寫中國女性懸浮於巨大政治背景上的蒼茫心史,刻畫出她們的高貴、清醒、智慧、隱忍,發出“東風無力百花殘”式的蒼涼喟歎。趙玫以大愛和大憎、大悲與大喜來結構故事,解釋人物,為這些天生麗質而命運多舛的卓越女性搭建起永恒的舞台,致力於再現唐人生動的精神圖像和文化範式,複原恢弘的盛唐氣象,一展藝術赤子長歌當哭的情懷本色。緣此,趙玫完成了她那富於挑戰的寫作曆程,盡情享受著創造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