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波洛科長的分析。她認為他推理小說讀得太多,絲絲入扣的套問,成為他獲得精神滿足的一種享受。
\"你認為他具有繪畫方麵的天才?\"
\"是的。\"
\"你曾經努力幫助他表現出這種天才?\"
\"是的。\"
\"他最初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是的。\"
\"後來,他開始自暴自棄。於是,你非常非常的失望,簡直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
伊斯再三思索,即使無法忍受,也難以構成要謀殺侃侃的理由,除非精神失常。這不能不使她感到心驚肉跳,因為她確實有過恍惚的毛病,保不準像夢遊症患者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侃侃給幹掉了呢?那麼,殺人的動機呢?難道因為失望,因為無法忍受?她才不信波洛的分析,簡直是對她那份摯愛的褻瀆。於是,唯一能解釋的原因,由於愛得太深、太狂,而不能自拔,索性將所愛的人結果了,獲得愛的永恒。這簡直是放屁了,她對安科長說,那絕對是性變態者的瘋狂行為,她雖有時恍惚,但最後一絲理智尚存,不會做出邪教徒才做的事。
她不否認,他們倆一拍即合,彼此投契,好像互相都在苦苦地尋找對方,終於如願以償地感到快樂。其實,當時的氛圍,絕不適宜談情說愛。且不論流彈的威脅,在那無處不發黴的掩體裏,低矮陋隘,潮濕肮髒,兩個人被汗漚的,都在散發一股阿摩尼亞的刺鼻氣味。
\"你餿了,老兄!\"她嘲笑他。
\"你也不聞聞自己,閣下,都臭了!\"他反唇相譏。
\"能不能弄點水衝洗衝洗?'他看到居然有盆有罐。
\"這兒可不是避暑勝地。\"
\"你有辦法,而且你是gentleman,你懂得尊重婦女。看在咱們都從北京來的份上。\"
\"我討厭支使人的女人--\"
盡管抱怨,侃侃還是滿足了她的願望.而且,連聲\"謝\"也不說,真他媽的孫子。在防雨布的門外,他說:\"閣下,你要記住,這可是冒著敵人炮火,弄來的水!\"
\"你這樣一說,我反而不承情了,老兄!\"她在掩體裏回答。接著有一搭無一搭地問:\"你在北京會從來沒聽說過伊斯的名字?\"
\"嗬!你這口氣,好像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可以這麼說吧,不是吹,半個北京城的人,我認識。另一半,認識我。\"
\"夠狂!\"他在門外反問:\"那麼我呢?閣下!\"
\"我到了前線,才知道有你這個怪物!\"
\"那就對了,幾乎大半個中國,都留下侃侃這個畫家的腳印。\"他又補充說明一句:\"不過,是失敗的畫家!\"
\"你畫的這些,我真喜歡呢!\"伊斯瞥了一眼他的戰地速寫,衷心地,而不是泛泛的客氣話,說出了她的看法。
\"哦!天!所有的人都來這麼一套,挺好,挺棒,怪不錯的,還有的說,畫得挺像,是那麼回子事,你又來一個喜歡,真讓我痛苦。伊斯,你站在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拉斐爾的《西斯廷的聖母》,洛斯的《維納斯》,米開朗琪羅的《大衛》麵前,你說什麼?你絕不用這些套話來褻瀆神靈,對不對?\"
她驚奇到目瞪口呆的程度,好像噎住了似的,竟說不出一句話。伊斯覺得自己夠狂的了,沒想到天外有天,會有這樣一個自信敢與大師等量齊觀的天才,真把她嚇死了。
掀開防雨布,出乎她意料的,卻是一張沮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