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從不謙虛,她婆婆氣得要死。神經質猶可恕,因為是病,驕傲是品質問題,不可原諒。

\"我行,就是行,幹嗎非要假客氣說學行呢?如果我在大洋彼岸,憑我這支筆,不曉得拿過幾次普利策新聞獎了。\"

駱老太兩眼發直。

沒想到眼前這位怪物,居然相信自己是天才或準天才,這種勇氣令她敬佩,馬上湧起難得知音的共鳴,真是無獨有偶。如果不是初次相識,如果不是光著屁股,她會跳出掩體跟他熱烈擁抱。

愛情,倒不拘泥時間地點,該來就來,誰也擋不住。伊斯從軍郵給她還未辦妥離婚手續的丈夫寫了封信,報告她此行的收獲,要他替她高興,為她祝福。

教練(即將下台的丈夫)很聽話,給伊斯拍去一封禮儀電報。

四十歲的女人,是微妙的年齡階段。如果說過去是從別人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話,那麼,從現在開始,該用自己的眼睛來審視在這個世界上的你了。

是這樣的。即使審慎的估計,這些年來,她不但浪費了她的愛情,也浪費了她的才華和她無窮無盡的精力。

她曾經很自豪過的,她是海明威式的寫作方法,站在那裏,數千字文章一蹴即就。而且命中率高,能把同行氣暈。有什麼辦法,她鼻子尖,嗅覺靈,別人懷疑她有特異功能,保險搶到新聞,抓到題目。很紅過一陣的,紅到報社快裝不下她。她像旋風似地在北京城裏刮來刮去,忙得天昏地暗。結果,熱鬧過去了,便是冷清,要想不冷清,隻有再走馬燈似地不停地轉。於是,伊斯從周圍一圈環視著的敵意的眼睛中悟了,她什麼事也幹不成,說穿了,她隻不過被人當猴耍罷了,自身價值其實等於零。

這樣,隻剩下一件事,值得她全身心的投入,那便是飲食男女的事了。她知道自己,她不愛人或人不愛她,就會盡 惶惶,亂了方寸的。直白地說,她不隱諱,像她婆婆那樣守寡半生,她做不到。她離了男人,空空蕩蕩,可受不了。但愛了一大把子男人,包括結了婚又分道揚鑣的教練丈夫,也覺得好像並未讓她感到萬分的激動。她也許是忍受不了溫吞水愛情的女人,要麼不愛,要麼就愛得死去活來。

所以,她打算隨地質勘探隊到塔克拉瑪幹大沙漠去。據說,那裏可能有一支羅馬十字軍東征遺留的後裔。但她多變的性格,讓人啼笑皆非。在北京站上錯了車,不是往西北方向,而是去西南邊陲。也好,那裏正打仗,她就到了前線。

可以說是陰差陽錯,也可以說是緣分,她把她的命運和這一臉沮喪的失敗畫家扭在一起了。詛咒也沒用,想掰也掰不開,天生是應該融合的。還用得著海誓山盟麼?才見麵五分鍾,或許還稍長一些,倒好像做了一輩子夫妻那樣和諧默契。

\"你看你,你洗澡,連我的畫也洗了。\"

\"沒有猜錯的話,侃侃,你在籌備一個畫展?\"

\"隻不過是個夢而已。\"

\"很費勁的嘍\"

他說,何必談那些不愉快的話題呢?也許一發炮彈落到頭上要了你我的命,幹嗎你不安生坐著,給我當一回模特兒呢?你說我是怪物,其實你才怪呢?剛才一個樣子,現在又一個樣子,誰曉得還會是個什麼樣子?

伊斯在心裏想,這就對了,她認準了,她知道她該做些什麼了,當然也就不打算離開了。她問:\"我可以留下來麼?\"

他也仿佛認為是意料中事,很平淡地,也很自然地回答:\"悉聽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