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選家

作者:嘎瑪丹增

嘎瑪丹增 中國散文家協會、中華當代文學學會理事,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2006年新浪論壇十佳寫手亞軍。著有《越走越遠》、《在時間後麵》。作品散見《散文》、《詩刊》、《青年文學》、《山花》、《民族文學》、《作品》、《讀者》、《中國文學》、《新華文摘》、《散文詩》、《雨花》、《滇池》等。數十篇作品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漓江出版社、花城出版社、時代文藝出版社、重慶大學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百花文藝出版社、文心出版社等編選的各種文學選本。十餘次獲得各種文學獎項。

我們應該學會匍匐和仰望,而不是奴役或征服。

神在遠方等我

青藏高原在高處,距離我,比神靈更遠。

我不止一次地想站成山的高度。紛繁的世事和無趣的忙碌,反複修改了我的願望 。站立和倒塌,均在一念之間。我的倒塌,因為貪念。倒塌隻是一種姿勢,這種姿勢與風骨和氣節無關。

經幡一直在追風途中,堅持用梵語,敘述著康藏。

我的白天黑夜,糾纏在合約、納斯達克、月供按揭、孩子教育、物價指數等等一些缺乏想象的數據上。世界原本有很多虛構,可以豐富心靈。我一直在物欲的長途,幾乎忘了如何為虛構正確地命名。

我的虛構,成了一片葉子,落在這個秋天最感傷的段落。在等誰,又被誰翻開?

鷹翅用低飛的姿勢,纏繞著我。我似乎看到星星的火苗,在夢中照耀。那麼高深的蔚藍,那麼悠遠的寧靜,不是天堂,也跟天堂比鄰。

這個天堂,不是詩詞畫軸,也不在自然山水和人文地理,更不在梭羅和列維斯坦的筆端。天堂,是心靈的彌撒,是雪山草原靈魂的高地,是信仰裏堅信不疑的某個遠方。

我確信那個遠方,在遠方,等我。山,是最高的山;川,也是最大的川。

一場暴雨突如其來,在深秋的川西平原,給道路和行走製造了麻煩。剛剛打捆的行李,縮在房間一角,似乎要在潮暗的等待中,黴變旅行的方向。

該出發了。粘鼠板上尖叫著的聲音,結束了我的猶豫。雖然雷雨隆隆,還是無法掩蓋一隻老鼠,困在粘鼠板上恐懼地尖叫。

澤戈在話筒那邊堅持,一定要我進山。在青藏高原,一個孤獨的旅人,知道如何安排孤獨,在正確的線路行走。

對於高原,對於雪山,我持久地仰望著它。詩歌站立在那個高度,觸摸不到山的神性和厚度,但可以意象挺拔。

那是一個可怕的高度。我隻能低伏在堅硬的漂礫上麵,寒涼憂傷和絕望對我的叫喊,靜默地等待眾神,把我從灰燼中扶起。

冰冷的雄性屬於湛藍的天空,屬於雲朵柔聲悲情的懷抱,而曠遠的荒涼,在我的行程裏,完全屬於男人的宗教:進入、攀援、穿越、膜拜,然後逃離。用一種必然的蒼茫,重新為憂傷造型。我崇敬高山的情結,就像狼眼的天空,始終對鷹的穿越充滿嗜血的興奮。

格桑爾王啊,你是遠古的英雄,一直被高原掛在嘴邊,成為至今活著的神話。

我當不了英雄,也成不了傳說。我知道,我想站在雪山頂上揮舞的那個手勢,隻想跟焦慮和恐懼告別。

尋找離開的路

這是岷山山脈最高的一座雪山。在居住著眾多神靈的青藏高原,海拔5588米的雪寶頂,原本是藏區本土宗教笨波教的女神,很多年以前,就跟黃龍風景區鄰居。人們對千百萬年形成的露天鈣華岩溶景觀並不陌生,水的精美絕倫和靈性通透,在黃龍達到了巔峰。

上世紀八十年代,當黃龍第一次出現在某本雜誌的封麵,世界被驚呆了:那是什麼地方?人間瑤池。比神話更像神話。人們從世界各地來到了這裏。原以為,鈣化彩池的水童話,可以萬古奔流、永垂不朽。沒曾想在不到30年的時間裏,水流開始了枯涸。尋找和發現,也可以是一種破壞。那些珠寶樣晶瑩剔透的鈣化灘流,安靜地澄瀅了數萬年,留給世人的時間太短暫了,還沒來得及敞開肺腑,透明的美麗,就一天比一天消瘦。

世界的變化總是如此的遠離願望。那些珍珠般光潤的淚水,不是高原的憂傷,那是大地的絕望。大地在人的宰割下,還有什麼憂傷比絕望更純粹呢。我的向往,居然比黃龍寺的香火長壽。一滴水的命運,從來就比來自化學車間的配方短命。

我準備了半生的激情,再一次遭遇冰凍。出現在這裏,可能是又一個錯誤。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來了。千裏迢迢跑來的遊人,一年比一年懂得了對環境的珍惜,生態環保的標語也寫滿了嘴巴,但歡呼雀躍地進入和腳步匆促地離開,還是快把黃龍的水韻砍斷了。人類活動對地球物理的損毀,從來都比想象迅速。

“這麼多人來。人太多了!”澤戈告訴我:二十年前的黃龍,不是今天看到的黃龍,水流日漸稀少的黃龍。黃龍的水會幹麼?有一副歌手嗓音的澤戈沒有回答我。

也許,海螺女神知道。雪寶頂聳峙在高處,見證了一切。那是神的目光。

高原的神啊,你是否和鈣化池裏那些幽咽的水精靈一樣,正在尋找離開的道路?群山靜默,大地蒼黃,可能已經沒有幹淨的土地,用來種植黃龍寺的香火。酥油和朵瑪,已經離開了這裏,大殿裏的功德箱,成了遊人信仰缺席的舞台,擁擠的心事在此公演,迫使神靈紛紛離開了後台。

澤戈說,不看了,回家吃酒。

跟詩歌一起棲居

夏天的時候,澤戈帶著家人、酥油、糌粑和帳篷,去到了高山草甸挖蟲草。

有冬蟲夏草的地方,海拔通常都在3000米以上。人們對稀有物種的獵奇和欲望,使得一些物種,爭相離開了地球。一根蟲草從十年前的2元錢,變成今天的100多元,就是旁證。

冬蟲夏草的記載,最早見於清代吳儀洛《本草叢新》,它的康體滋補功用,遠遠沒有人們希望的那樣偉大。在君主時代,君王們用盡了天下最好的神丹靈藥,諸如參湯阿膠、燕子口水、冬蟲夏草等等,有幾個活過了粗茶淡飯的普通百姓?蟲草的稀有,加上市場不懷好意地炒作,不僅加快了蟲草的采挖速度,也是對藏區人與自然和諧相生傳統最直接的傷害。人們為爭奪某片草場的采挖權,常有糾紛,甚至械鬥的事件發生。這讓人想起遠古時代,部族為爭奪資源頻發的血腥戰爭。現代文明的進入和功利意識的死灰複燃,使得世代居住在高山頂上的人們,開始了在傳統生活和現代生活之間搖擺。因為采挖鬆茸和蟲草發生的種種糾紛,正在動搖藏區底蘊深厚的人文基座。也許要不了多久,被我們視為珍寶樣的古老傳統,就會在世界上這片最後的淨土徹底迷失。

澤戈舉家挖蟲草,不為致富。當地民眾采挖市場價值高昂的鬆茸蟲草,大多不為改善自身居住環境和家庭生活。換來的銀子,基本用於布置經堂或布施寺廟。信仰下的人們,對喇嘛廟和神靈的真切感念,對信仰的依賴和虔誠,很難被我們所理解。澤戈家有80頭犛牛和100多隻羊,還有足夠一家人衣食無憂的農田,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他和妻子拉姆在尕米寺經營旅遊紀念品,收益原本就好。家裏的牛羊請人看護。一家人生活在安靜的岷江河畔,幸福而快樂。

澤戈已經不止一次邀請我,高矮要陪我逛九寨溝和黃龍寺。去過多次鬆潘,一直沒有去兩個世界級的旅遊景區。今年賣掉蟲草以後,幾次電話催促我:“抓緊來鬆潘耍,再不來,黃龍的水都沒得咯。”為孩子上學,他來了成都。我動用了很多關係,讓孩子有了上學的地方。澤戈自然又是心懷感激,死嗑硬纏地把我從無趣忙亂的工作中解放了出來,把我拽進了阿壩藏族自治的地盤。

澤戈家的三層樓房就在通往九寨溝的公路一側,除了窗楣和門楣還保留了部分藏式符號,室內裝修和電器設備,跟我們城市的房間一樣現代化。在澤戈兄弟寬敞舒適的大房子裏,經堂設置在最高層。在藏區,人們總是把佛像供奉在家中最高的地方,就跟穆斯林把古蘭經放置在家裏最高的家俱上一樣。在藏區還有部分信眾,生活得並不富足,但他們對神靈的慷慨,完全和我們在契約下的思維和行事方式不同。如果你身上僅有兩個保命的銅板,你會布施一個給寺廟麼?澤戈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傾其所有。在神諭的土地,佛永遠至高無上。

在經堂禮完佛,我們坐在二樓露台上,喝著濃香的酥油茶。這裏視野開闊,看得見尕米寺主殿的金頂。雖然已近黃昏,太陽依然在天空亮晃晃地掛著。青稞和小麥即將收割,在坡地上翻滾著金色的光浪。舒緩的草甸在更遠的地方與森林遙接,牛羊花朵樣星羅其間。紅星岩披著瑩白的積雪,聳峙於群山之上。不時有鷹的背影在天空出沒。澤戈家距離岷江源頭很近,清淺的河水就在山穀裏靜靜蜿蜒。柵欄四周和房頂上,插滿了五色經幡,追著風影唰唰飄飛。

這些年來,我無數次坐在同一個地方,跟澤戈一家親人樣嘮嗑家常,一邊喝酥油茶或青稞酒,一邊享受世界上最澄明的陽光和最幹淨的空氣。澤戈家的露台,是我在城市的牢房,經常想念的地方。

多吉很快就要離開家鄉了。澤戈對子女教育的重視,其實就是向往科技文明的信號。這個信號,對於我內心的詩歌地理,很危險。我以為這個被資本奴役的世界,總該有人為我們留守家園,堅持和護衛傳統生活。顯然,這種願望不僅自私狹隘,也不現實。多吉此時蹲在堆滿農具和柴禾的院子裏,拿著棉花膠布酒精剪刀,有點手忙腳亂地在為一隻受傷的羊羔進行包紮。澤戈對著多吉的方向,嗓門很大,聲音歌曲一樣。把羊子抱上來,我來弄。多吉突然消失在了柴房門口,並沒有把受傷的羊羔抱上樓。

拉姆在廚房裏準備晚餐,空氣中飄散著牛羊肉和酥油濃濃的香氣。

今年挖蟲草,掙了好多?這是個愚蠢的問題。澤戈嘿嘿笑了起來。這個藏族男子笑起來很迷人。他伸出了三個手指。根據我對市場的了解,這三個手指的單位是六位數。“今年挖了不少,全賣了。我給你留了一些最好的,剛好400根,多吉給你選的。走時拿走。嘿嘿。”澤戈於我的情意,總是如此出其不意,經常把我感動。

澤戈下個月要去拉薩。我知道澤戈每年都會去一趟拉薩,或別的地方朝聖。他一般不去昭覺寺,而是去距離拉薩不遠的甘丹寺。甘丹寺在拉薩河南岸海拔3800米的旺波日山上。我兩年前去過那裏。去過之後,才弄清楚澤戈朝聖為啥選擇甘丹寺。宗喀巴大師於1409年創建的甘丹寺,是格魯派的祖寺。寺內古跡聖物非常豐富,宗喀巴大師的肉身靈塔也在那裏。這座體積龐大的古老寺廟,除了供奉佛、菩薩、護法神、曆代活佛的大殿,更多的是僧侶誦經習法的劄倉、康村、米村及僧舍等建築群體。山上嚴重缺水,僧侶的飲用水需要到遠離寺院的山穀裏背,路途遙遠。不管你何時抵達甘丹寺,都可以見到背著水桶的喇嘛在山道上艱難蝸行。澤戈曾經對我說過,甘丹寺那個地方缺水,修行條件差。澤戈一家每年采鬆茸挖蟲草的收益,可能大多布施和薈供給了甘丹寺。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在心靈關懷,遠遠高於物質存在的藏區,過問經濟俗務,很可能被看成不敬。

澤戈每年都會送我一些鬆茸蟲草。而今年給我的蟲草價值,即便我挖空心思地寫作十年,所得的全部稿費,也沒有那麼多。我不相信傳言。關於蟲草的神奇功效,純屬炒作,就像前些年人們對普洱茶的炒作一樣。澤戈每年送我的鬆茸蟲草,大多和朋友們一起分享了。我在此間露出了自己的俗世原形,但對於我和澤戈的友誼,不會造成深度損害。書本上,友誼這個東西好像跟物質和利益無關,但現實中,它又跟我們的生活和利益息息相關。人際關係在經濟活動中的微妙作用,難道跟友誼或者情感沒有關聯麼?旅行就是交朋友,要交朋友就交少數民族的朋友。偏遠的地理環境和純樸溫厚的民風民俗,相對於利益至上的城市語境,能讓人感受到闊別已久的純潔和真摯,並給人以貼近肺腑的精神安慰,完全可以為功利的都市人際,虛掩一扇陽光明媚的天窗。

我出第一本書的時候,澤戈表現出必須資助我的熱忱。我堅決拒絕了。這並不表明我對物質很反感。不管物質或是精神,澤戈都比我富有。他想幫助我的願望,出於濃厚的兄弟情誼。拒絕和一廂情願有關,我不願親自手刃古樸,更不希望一個在信仰下無比通透的心靈,受到物質宗教的腐蝕和汙染。

澤戈在我心中,就像山一樣寬厚。經常和澤戈開玩笑說,澤戈,你說你跟山一樣,就是海子山下那個喝酒就倒下的山哈。遇到這種情形,臉形寬大的澤戈會嘿嘿地笑個不停,或者趕緊遞上一根煙,並恭敬地為我點燃。澤戈不吸煙,但跟我這個煙鬼在一起,他衣兜裏一定有煙,而且一定是中華、黃鶴樓之類的高檔紙煙。

但澤戈會喝酒,經常往死裏喝。

海子山

我和澤戈的友誼,是從山開始的。

海子山在貢嘎山西南方向,位於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理塘縣。318國道經過海子山,與滇藏公路214相彙於西藏芒康縣。冬春季節,海子山是川藏線上冰雪道路最長的一段。海子山的西側,就是川藏交界的金沙江。

那是多年前的一個冬季,雪野茫茫,冰封大地。有1145個大小冰漬湖的海子山,籠罩在漫天的雪霧裏,山原和道路鋪滿厚厚的冰雪。章納河在山穀裏緩慢流淌,但流動的不是水,而是碎裂的冰塊。距離主峰果銀日則差不多兩公裏的地方,我們見到了澤戈。這個身材魁梧的藏族漢子,剛從一輛翻在路基溝渠裏的越野車裏鑽出來,滿身冰雪,四肢凍得瑟縮發抖,嘴唇烏青,滿臉驚魂未定的表情,可愛之極。我在這裏用了可愛這個幼稚的詞彙。我的經驗和感覺使用了它,澤戈在海拔5020米的海子山,就是以“可愛”這個形容傳遞給我的。很多時候,直覺告訴我的東西,比經驗告訴我的更多。後來的事實證明,這是多麼的準確。澤戈的汽車滑翻處,位於雪線邊緣。在低垂的雲霧中,看不到天空,風舉著刀子在冰原上狂飛亂舞。我們都包裹在厚厚的衣服裏,無法遮蔽的臉被寒風刮得生生地疼。

大約是下午五點,看上去天色已晚。澤戈兄弟倆見到我們,相當於在寒夜中看見了燈火。我們是出現在這個區域唯一的車輛。在那個冰寒極地,永遠看不到步行的人。即便盛夏,到了下午四點以後,幾乎沒有車輛願意翻越海子山。在那個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一旦出現交通故障,結果會很危險。因為車禍得不到及時求助,時有死人事件發生。不管人類在自然麵前,如何叫囂自己的強大,又是怎樣主人般地主宰著地球,人總是要受到局限的。如果坐在汽車裏,你感覺不到那種局限。也隻有坐在汽車裏,你才會覺得,現代化並非一無是處,人不能實現的許多願望,科技可以幫助你實現。正因為現代文明帶來的這種好處,人們加快了對自然地理的破壞。要改變傳統麼,很容易實現:“要致富,先修路”。

我們的汽車把澤戈兄弟倆帶到了海子山腳下的措拉鎮。他和弟弟去拉薩朝聖,在海子山出了意外。這種意外,對於在藏區徒步和駕車旅行的人,隨時都可能發生。澤戈已經不是傳統意義的朝聖者,沒有采用三步一磕的徒步方式。於今,遵守古老傳統的朝聖者越來越少。在我看來,隻要心在,選用汽車或飛機等交通工具,又有什麼關係呢。在雪山聳峙、河穀縱橫、氣候惡劣的青藏高原,那些長途跋涉、不畏險途的朝聖者,為了走到聖地,在途中經受過多少饑寒交迫、孤冷荒疼的身體困苦,又經受了怎樣滿心歡喜、執拗堅定的心靈長途?我們這些坐在城市房間,一切生活都交給了開關的蝸居者,發動一生的想象也難以了悟。

如果要跟澤戈們交朋友,你要習慣酥油味道。酥油是味覺青藏高原最精確的味道,不管農區或是牧區。這種味道是氣候條件決定的。一貫溫和的我,就在理塘到巴塘的碎石路上,跟我的同事為洗澡問題爭得麵紅耳赤。他說:“那個味道……為什麼就不洗澡呢?”他的頭貨郎鼓樣晃動起來,表情惡劣。我惡狠狠地扯開嗓門,對一個民族,對一個地域不了解,不懂就不要打胡亂說。更不要抓起棍棒胡亂揮舞……

青藏高原,作為亞洲眾河的發源地,並不缺少水流。這裏的水,是世界上最幹淨的水。山原穀地,森林草場,到處都是晶瑩剔透的雪水。不要忘了,青藏高原站在世界高處,地理氣候和我們熟悉的環境大相徑庭。盡管有世界上最灼熱的陽光,但在年平均溫度不到3度的世界屋脊,任何季節,所有的水流都冰寒刺骨。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有溫泉。上個世紀末,我第一次進藏,在波密縣米堆冰川采訪。米堆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冰川之一,也是藏東南海洋性冰川的典型代表。冰川、湖泊、江河、村寨、草場、農田和森林彙集在那裏,給人以驚世駭俗的審美體驗。青藏高原沒有四季,隻有冷熱,人們居住的地方海拔多在3000米以上。在那樣的高度,大氣幹結,風大硬冷,植被稀疏的大地存在溫差,別說洗澡,就是洗洗手都是透骨的涼疼。我在米堆,有過早上上茅廁的體驗,至今想起來仍讓我不寒而栗。早晚時刻,誰能在漏風的便坑上蹲上五分鍾,我可以用手掌心煎魚給你吃。藏族人的飲食衛生習慣,無不和地理條件相關。人們為什麼喜歡寬大的藏袍?在偏遠地區,女人又為啥不穿內衣褲?牧區為啥愛吃風幹牛羊肉?農區為啥主食糌粑酥油?如果你能親臨藏區,有過一段時間的現場體認,很多在我們看來難以理喻的現象,或者疑問,均可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