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光環中還有均勻的強光?”
“你知道宇宙是在大爆炸中誕生,大爆炸在太空中留下了均勻的30
K幅射(即攝氏負270度)。這種幅射極弱,人眼觀察不到。但是對於光速飛船來說,它已經紫移到可見光的波段,在我們前方形成一團強烈的光源。”
巴爾托查艱難地消化著這些知識,遲疑地問:“你是說,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變形的宇宙,而且變形得很厲害?”
“沒錯。”
巴爾托查擔心地問:“可是,在這個變形宇宙裏,怎樣才能找到我們的家?說不定這會兒船外的彩環星空就是銀河係,但它已經扭曲了,認不出來了。”
波吉輕聲問:“你是否想家了?”
巴爾托查嘿嘿地狡辯道:“我沒有家,連伊芙也隻屬於我5分鍾。”
“但你在想地球。”
他承認了:“嗯,想起宇宙中有個熟悉的老地球,心裏會覺得好受些。”
波吉點點頭,接著講解道:“主電腦會把這道光環扯開、展平,恢複成正常的宇宙。它還會對存儲在記憶中的星係圖進行時間軸上的校正,一旦認出銀河係所在的室女超星係團,它就會下令讓飛船減速的。”他歎道,“但願電腦的校正足夠精確。數百億年啊,小數點10位以後的一點誤差也會影響校正的精確。”
“謝謝你,波吉,我該到食品製造機上為自己要一份午飯了。咳,出發時為什麼不多儲存幾種食譜呢,我已經吃膩了漢堡包、比薩餅和炸牛排。”他沒頭沒腦地加上一句,“我相信伊芙能做出更美味的飯菜。可惜她老了,在我們談話這會兒,她又老了100年。”
1520年11月,麥哲倫海峽的沙丁魚口
海水裏盡是沙丁魚,水手們興奮地捕撈著。大南海已近在眼前,麥哲倫按捺住激動的心情,等著向另一個方向探路的兩隻船歸來。6天後,康塞普遜號回來了,而聖安東尼奧號一直杳無蹤影。這是船隊中最大最好、儲糧最多的一艘船。
麥哲倫有了不幸的預感,船上的占星家恰巧也給出了同樣的占卜--聖安東尼奧號已經被叛亂者挾持回國。他們的預感和占卜不幸言中,當然那時他們無法驗證。彪炳史冊的麥哲倫航行並不是一直籠罩著聖潔的光環,它已經經曆了船長和水手們的敵意、怠工甚至一次叛亂。雖然那次叛亂被鎮壓下去,叛亂首領被處死或流放,但這些手段並不能壓服敵意的潛流。畢竟麥哲倫是個外國人,而且是一個可惡的葡萄牙人。
叛亂的聖安東尼奧號返回西班牙後,便惡人先告狀,誣告麥哲倫欺君罔上。麥哲倫的嶽父被株連,妻兒先後罹難。那時麥哲倫正在遼闊的太平洋上向西挺進,他的生命之路從此未能同妻兒交叉。1521年4月27日,在一場由他挑起的肮髒的殖民戰爭中,麥哲倫死於土人的亂刀之下。
飛船時間2534年2月,麥哲倫號飛船
飛船外仍是一成不變的美景:彩色光環包圍著一團強光,環外是絕對黑暗的天幕。飛船仍在加速,仍在不屈不撓地向光速逼近。它已經飛行了10年,10年的囚禁生活實在是太漫長了。35歲的巴爾托查無精打采地蹬著健身器,波吉嚴厲地喝斥著:
“快點!加快速度!你今天隻做了600次,還差得遠呢。”
巴爾托查溫順地加快速度蹬了幾次,頻率又慢下來。現在飛船的加速度不足0.2g,以後還會逐漸降低。在這樣的低重力環境下長期生活會導致骨質疏鬆和肌肉萎縮。所以,波吉一直嚴厲地督促著同伴的鍛煉。
“瓦斯科,快一點,再快一點!”
巴爾托查又用力蹬了十幾次,幽幽地歎息道:“有什麼用處呢,再鍛煉下去又有什麼用處呢。”
波吉佯作沒聽見,直到他作了1000次才允許他下來。波吉曾慶幸同伴是一個智商偏低的侏儒--越是智力較高、感情豐富的人,在飛船的封閉生活中越容易精神錯亂。巴爾托查一直是好樣的,他總是傻哈哈地笑著,不停嘴地聊天,一遍又一遍地問著同樣的問題,一頓又一頓地吃著刻板的太空飯食--但即使是他,也有了崩潰的跡象。
這些天,他絕口不提伊芙。他知道,在這10年中,飛船外的時間已飛速流淌了1萬年,即使是再先進的科學,也不能讓伊芙活上一萬年的--除非藏在冷櫃中,但伊芙似乎不會為他這樣作。他不再饒舌,常常茫然地盯著窗外某個地方,喊他進行體能鍛煉時,他會溫順地走過來,但他的目光中仍是兔子般的憂鬱。巴爾托查來到上層甲板時,波吉突兀地問:
“你後悔了?”
巴爾托查茫然地說:“後悔什麼?”
“你已經後悔自己當年的建議,後悔答應地球政府的任命,後悔來到這艘飛船上。”
巴爾托查嘴巴很硬地反駁:“不,我不後悔,我什麼時候說自己後悔了?不過,”他囁嚅著,“假如--我隻是說假如,不是當真--假如麥哲倫飛船現在調頭,能不能在10年內趕回地球?”
波吉幹脆地說:“不可能。飛船上儲存的燃料隻夠一次減速。如果我們現在減速轉彎,就會耗盡燃料。等我們飛抵地球時就隻能同它擦肩而過了,並且永遠留在太空中飄蕩,就像一輛在下山路上壞了刹車的汽車。”
巴爾托查苦著臉,這個無情的回答使他完全絕望了。
“如果我們一直向前呢?根據計算,24年後我們就能到達可視宇宙的最遠處,此後,假如宇宙確實是超圓體,我們就會再‘直線’行進數百億光年的距離回到地球。不過你要記住,這時飛船的速度幾乎等於光速了,飛船上的時間流逝也幾乎為0。所以,我們可以在很短的飛船時間內--一頓午飯、一次鍛煉、甚至吃一顆咖哩豆的時間,就能返回太陽係。聽懂我的話了嗎?就是說,‘一直向前’要比‘回頭’所需的時間還短呢。”
波吉看著可憐兮兮的巴爾托查,不忍心再哄他。不過他上麵說的並不完全是謊言,是眾多可能中的一個。他覺得不必把所有的可能都告訴巴爾托查,有什麼必要呢,他的智力也不能全部理解。巴爾托查愣了很久,終於想通了。既然飛船不可能掉頭,難過有什麼用?倒不如拋卻煩惱,得過且過。他快活地說:
“隻是開個玩笑,我怎麼會讓飛船返航呢,我才不會呢。”
這次談話後,他真的克服了心理上的極點,恢複正常的精神狀態,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話,開著缺少新意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