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胡舒立:傳媒轉型的中國問題(2 / 3)

胡:媒體的價值堅守還是很重要的,要把公益利益擺在首位,而不是做純賺錢的企業。

在這裏,我想談一個中國媒體獨有的問題:版權問題。中國這些基於原創的媒體,你說的傳統媒體,在版權維護上或是缺乏意識,或是無計可施。原因不說了,其結果,終將導向死路一條。

《紐約時報》到現在已經成功收費,網絡版收費收入超過了發行收入。這一商業模式的構建,最早可以追溯到10多年前。當時雅虎找《紐約時報》的老板小蘇茲伯格談合作,要將《紐約時報》的新聞內容直接放到雅虎新聞,大家在雅虎分享未來的可能收益。小蘇茲伯格表示,可以給標題和鏈接以方便讀者,但點擊要回到《紐約時報》網站上,《紐約時報》可為雅虎帶來的點擊支付年度費用。

這個做法後來成了西方報紙的普遍做法。即使如此,網絡時代的所謂“新聞聚合產品”,仍然對原創新聞在原創平台呈現帶來極大挑戰,轉型還是非常難,但畢竟有一定進展,無論是收費模式還是廣告模式,許多著名媒體的網站還是成長起來了。如果早年以低價或無價的方式放棄自有版權,後果可想而知。保護自身新聞產品的版權,是保護新聞內容價值的最基本的手段。

對比國內,發展路徑很不一樣。傳統媒體早年間,或是把內容一次性地賣給門戶網站,或是允其免費使用。而且因為“囚徒困境”原理,售賣價格不可能是合理價格。這不僅影響了傳統媒體自身的新媒體平台成長,而且使版權保護變得格外困難。因為你賣了四五家之後,已經失去了獨家性,更多的人其實就在搭便車,當然是“非法”搭便車,保護成本就變得極其高昂。

長此以往,這個行業還有什麼出路?所以,必須解決最基本的新聞內容的價值體現,即要保護版權。但是,因為過去的路走錯了,現在如何轉回來,這成為目前中國傳統媒體轉型麵臨的另一個重要難題。一方麵,傳媒機構要建立起版權保護的共識,另一方麵,政府也應當承擔起保護新聞內容版權及建設法治環境的責任,這都很難。

問:從《財經》雜誌報道的《基金黑幕》、《莊家呂梁》、《銀廣夏陷阱》等一個接一個的重磅炸彈,到《新世紀周刊》的《自來水真相》、《邵氏棄兒》,以及高鐵係列報道、鎘米係列報道、中石油腐敗案係列報道等等,您領導的媒體都以“深度、原創”報道見長。在傳媒市場發生深刻變革的今天,一些傳媒人認為“深度調查報道”才是傳媒人的職業發展方向,一些傳統媒體特別是報業也開始專門成立“深度調查部”,認為這樣才是“核心競爭力”,您怎麼看這一現象?為什麼?

胡:做深度新聞,更要維護版權。為什麼?因為如果版權保護不力,深度新聞就很難維持。在一個機構裏,記者個人可能不在乎稿子被免費轉載的,甚至希望自己的報道無處不在。但新聞機構的主管者應當有遠見。

深度報道很重要,媒體的確要下決心來做深度報道。但深度報道是有成本的。如果原創媒體要實現商業可持續,不可能單純靠深度報道。這是一。二就是有價值的新聞、花錢做的新聞,要實現商業價值,這就要靠原創平台的“廣告成長”和“內容收費”的模式。

從呈現方式來看,深度報道可以先用淺層表現形式在網上或移動終端體現,然後再吸引讀者進入新聞網站深度閱讀。這是傳播技術層麵的事情了。

另外,應對現在網絡和社會化傳媒的競爭,傳統媒體的一些做法也要發生改變。過去的專業內容,都是紙媒呈現的,現在報紙閱讀形式發生改變了,因此,單篇稿子的質量提高,變得特別重要。不僅深度報道意味著質量,原創媒體的每一篇文章,從消息到評論,都要提升質量。網絡閱讀不太重視你編輯手法上的“無聲語言”,大家更關注新聞本身的內容質量如何。

這種質量的含義包括:首先,網絡閱讀都要注重速度,要快;二,新聞專業性體現在內容豐富、文字精準。由此,記者人才培養就變得更加重要了。

複雜而專業的新聞主要靠專業新聞組織完成

問:今年開始,一些著名的傳媒人士先後離開傳統媒體宣布創業,在國外,有做過《名利場》、《紐約客》、“每日野獸”新聞網站和《新聞周刊》主編的蒂娜·布朗,在國內,有如21世紀傳媒執行總裁、《21世紀經濟報道》創始人劉洲偉等。還有不少國內傳媒精英紛紛離職去一些網站或企業,有的幹脆幹起了“自媒體”……優秀人才的流失正在成為傳統媒體的另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對此,您怎麼看?為什麼?

胡:傳媒人轉行,或在困惑中,不要把這種現象看成“悲哀”,可以看成是令人欣慰的事情。其實沒啥了不起,人就要調整自己,曆史上很多產業變遷中,人都需要進行改變和調整。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要尊重每個人在變化中所做出的選擇。

無論個人轉行,還是個人變化,或者個人堅持,都是值得尊重的。但最重要的是,不管你做什麼,要有清晰的利益衝突意識,要有基本的道德準則,不要在利益衝突問題上走入歧途。

作為傳媒機構,管理者如何留住人才?應當在公司化改製的過程中,讓員工對公司的生存有明確的責任意識,必須建立起同舟共濟的精神。一方麵,現在生活水平提高,加上通貨膨脹問題,提高傳媒人的待遇應該是必然選擇;另一方麵,你也不可能單純靠提高待遇來留住人才。比如《紐約時報》今年上半年扭虧為盈,一是靠增加收入,二是靠與工會成功談判使員工的高福利有所削減——當然這也避免了裁員。

所以,總體來講,我的看法是:第一,傳媒企業要適當提高傳媒人的待遇;第二,建立價值共識;第三,媒體人出現跳槽的現象,傳媒企業必須尊重和承認這個行業出現的人員流失和動蕩——任何一個市場化的企業和行業,這些現象都是必須存在的,對此需要保持“平常心”。

有質量的深度新聞仍是“稀缺資源”

問:從您創辦雜誌開始走到今天,幾經轉型:成立了自己的傳媒公司,創辦了雜誌和旗下網站,開始了新媒體嚐試,到今天走入學界。在您的心目中紙媒究竟如何?是不是已經窮途末路了呢?

胡:可以說是非常的悲觀,但是我並沒有完全失望。我覺得,作為紙媒這樣一種載體的傳統媒體,它肯定是要逐漸退出舞台的。今後的紙媒,紙媒載體上新的內容,可能是一種補充的閱讀形式,不再是主要的形式,但一些報紙仍然會存在,以後下一代人、下下一代人,他們可能主要是從電子屏幕上來讀這些報紙,以後是不是還叫報紙(Newspaper)都很難說,也許叫“新聞”(News)?比如以後《南方都市報》是不是要改成叫《南方都市新聞》或者《南方都市》諸如此類的名字?我覺得以後無論是名字還是呈現的方式,都是會改的,紙質報紙將來將是一個補充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