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上下班從這裏經過時,路旁邊的他,差不多總是幹同一件事:彎著腰,埋頭翻著編織袋裏的服裝,打開後翻騰一陣,拿出幾件,再把拉鏈兒拉上。有時會看見他把撐在衣架上的服裝掛在兩樹間係的繩子上。他做這些的時候,都顯得全神貫注,從不東張西望。他是誰,叫什麼,我不知道,我們不認識,我隻知道他是一個擺地攤兒的。可是他對身邊走動的人們,不招呼,不吆喝,隻管自己忙活。幾乎每次我從這兒走過,他都在重複著上述的動作。看上去,他有四十多歲,瘦高個兒,怎麼說也有一米八多,亂蓬蓬的頭發有點長,越發顯得臉頰輕陷成凹。他戴一副很破舊的眼鏡,穿一件白色的確良短袖褂子,一條藍色長褲和一雙後跟兒踏倒了的解放鞋。我很少看見有人買他的服裝,可他總是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每天,上午八點前我上班路過這裏時,他已經來了,下午六點我下班時,他還在這兒。
有一天,我走過去,拿起一條短褲問他:“這個多少錢一條?”他看了一下那條短褲,並沒有先告訴我價錢,而是問我:“誰穿的?”“老人家。”我說。他又問“胖嗎?”“嗯,比較胖。”“如果他的腰圍超過了三尺,這褲子他不能穿。”他倒像是個買家。我說:“看著這短褲的腰圍挺大的呀!”他摘下一條同樣的短褲給我看:“這都是鬆緊帶兒的,可立襠沒那麼長,腰圍大的人要穿立襠長一點兒才得勁兒。”說著又把短褲掛回原處。一邊又對我說:“你看看別處有沒有立襠長一點兒的,要不,你買走了,不能穿,大熱天,還得來回跑。”
有一次我上班,又從這裏路過,離老遠就看見他那兒圍著好幾個人,還聽見有人在吵鬧,走近一看,一個四十多歲的發胖男人,光著膀子,揮動著胳膊大聲嚷:“我可告訴你,明道兒,暗道兒,白道兒,黑道兒,我都有人,叫誰用刀子捅,他不敢用棍子捶,你可聽清嘍,立馬給我搬走!”我聽見圍觀者中有私下議論的:“真是個欺行霸市的無賴,他明明知道這是人家的固定攤位,偏說這裏臨街口,就愣說他要占,竟有這麼不講理的人……”看得出,大家都為攤主鳴不平,也為他捏一把汗。可他倒不慌不忙,對其不理不睬,就像沒聽見他嚷一樣,隻管埋頭整理他的服裝……
第二天,我又從這裏路過,看見他照舊在原地擺他的攤兒。說不清對他是敬佩還是同情,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我高低買了他三件服裝。他當然不會知道我在關注他,前幾天我看他短褲的事,他也早已忘光,隻是從編織袋裏拿出好幾件衣服,說:“給,挑吧!”我選了三個背心,沒還價兒,四十五元錢買下。
正當我準備離開時,有兩個老太太走過來,說要買一身在家裏穿的褲褂兒。其中一位高高胖胖的老人說:“買東西就買這好人賣的東西,心裏踏實。像那位……”她發現周圍有陌生人,便轉換了話題,“都是下崗職工自謀工作,哪個也不容易……”矮一點兒的老人,年歲也大一些,看來沒明白她轉換話題的用意,卻還在說:“那天,要不是你叫大柱子給城管叫電話及時處理,不知道會出啥亂……”漸遠,我聽不見她們再說些什麼了,隻看見從路左邊也走來三位中年婦女,她們也在談論著去這個攤位上買服裝呢……
一九九八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