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子天生是好漢(1 / 3)

先覺寺街的壞小子大發,在路上見人就瞪眼。人家躲著他,他還自以為得意。隻有一個家夥攔住他說:“你忘了你那個黑眼圈是我揍的。”大發心想,果真又是這家夥,老子可不怕他!壯壯膽硬朝著他走,他又說:“你再過來一嘻唉姆,我就再賞你個黑的。”

天氣熱得多富裕!整個世界,都像是用白花花的銀子做的。前天也是這樣的天氣,大發路過外星人冷飲店時,從櫥窗裏看見這家夥正欺負一個女孩。那女孩很漂亮,大發認識她,很多人都叫她“好乖乖”。好乖乖被人家抹了一臉的冰激淋,大發就衝進去跟人家算帳。今天這家夥肯定是來找茬兒的。大發眼朝著四下瞥瞥,見無人注意他倆,便掉身要溜。“你是個性錯亂者!”這家夥背後說。

大發回頭問他,“你說誰呐!”

這家夥還笑著呢。“我說白膠布,找茬兒嗎?”

大發伸手把那片白膠布從黑眼圈上扯了下來,心想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便狠狠地一頭撞擊過去。

而這世界一下子就成了黑乎乎空蕩蕩的了,他那身子賽似一棵幹草,向著最底層飛去。但是陡然地又從黑幕中擠出一刃光明,大發就眼見那個漂亮的好乖乖,緊沾在那家夥身上,正向先覺寺街口走去呢。

這時候的大發,覺得自己真是坐在一盤鮮狗屎上,他那心情便不由地逐漸灰暗。隻不過這世上的好運道絕非專顧哪一個人,也不會使哪一位當真以為在鮮狗屎上打打坐而絕無生趣。大發痛著的雙眼立刻被許多喜悅之光麻醉了,因為他的確發現有一錢夾躺在地上。一旦那錢夾鼓鼓地落入掌內,大發也便徹底怨恨自己沒有那歌唱家的喉嚨了。

遠處有一群人騰笑著走來。大發忙將錢夾藏在身上,氣已頗覺得粗壯了。那夥人親眼見到大發挨揍,不但不來相助,反倒滿腔子的高興,可見都不是個東西。他們來到大發跟前,取笑著他。

“低級動物!”大發將眼珠子鼓一鼓,大開步走了。

開了一百餘步,大發啞聲唱了半句歌,他估計後麵的低級動物們還能聽到。他的心沒在路上,也便極快地來到家裏。但是在進門之前,又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回頭朝前麵的一棟灰紅色的舊樓一望,竟然覺得有七八分的神秘。

那棟樓裏養的都是大學的教授。大發時常從自家門前,看到某教授的銀子白頭在裏麵運動。他家跟教授樓隻有一牆之隔。他小時候用彈弓打碎過他們的玻璃,那時候他還真地不知道教授都該受尊重。

大發想起來的這個人,就是好乖乖。好乖乖也養在教授樓裏。他心裏說,好乖乖夠迷人的!但是她沒有挽著他的胳膊走過路。

他的母親正坐在屋內用濕毛巾擦胸脯。他說,“娘,你出去。”母親很聽他的話。母親就是不大聽他爹的話。爹要說今天喝頓菜湯吧,她偏要燒一大鍋粘粥,一頓喝不了下頓繼續喝。母親就是很聽大發的話。她扣著紐扣向外走,大發在門口推了她一把,她就徹底跳出去了。

大發閂上門,順梯子爬到小閣樓上,背朝外坐著。

“把眼拿開,娘!”他知道母親臉貼著窗子在偷看。

他從身上掏出錢夾,小心地捏一捏,挺實在的。他忽然笑了,眼裏又有好乖乖的臉兒,又有一排一排的鈔票躺著,甚至連硬幣都有。但是那手兒卻有些哆嗦,便低聲罵了自己一句狠的,然後才去拉錢夾的口子。且慢!他暗暗叫道。他準備首先細細欣賞一下這夥鈔票和硬幣將送給他的美好前程。但是一時間竟覺得困難,不由地為財富發愁了。

大發知道他母親狡黠的小眼睛又從窗子裏露出來。“娘!”他高聲喝道,憤怒得不得了。那手指化作了石頭,十分與他無關。

“我是個做不成大事的人。”他想,“我好沒出息。”低頭一看,那錢夾的口子已經開了。他憋住一口氣,兩眼驚呆地望著裏麵塞滿的法國梧桐樹葉,忽然全身抖個不停,吃力地笑著了。“他媽的法國!”他咒一聲,卻是忘了自己身在閣板上,屁股一滑就向後跌了下去,張慌之間雙手抓牢了梯子,正要穩定下來,腳尖已踩著了地麵。

大發放開手,又要去笑,忽聽門響得急。隻好將門打開,一腳進來的卻是好乖乖,他那臉登時就紅了,賽似讓人打滿了凶狠的耳光。那好乖乖滿口吃吃地笑著,隻拿一對眼溜溜地打量這房間。大發定一定心,臉上堆多了笑,偷空把地上的一片樹葉踢到角落裏去。他已經斷定這好乖乖也是那詭計中的一員,她和那家夥共同丟下一個假錢夾來捉弄他,可見她的可惡從骨子裏就有的。但是這大發卻沒一分怒氣,眼睛裏擠著光彩,直想著她那頸子是用什麼肥皂洗的,那麼玉白如琢。

好乖乖停止了打量,看準了大發的眼。大發忙把目光從她頸上收回來,請她的坐。

好乖乖並不客氣,在大發放的一張幹淨椅子上坐了,說:

“門口的那個呆子是誰?”

大發即刻前並未渴望能跟她交談,所以愣怔了半天,才想明白,便嘿嘿地笑說:

“是我娘。”

好乖乖也不驚奇,從懷裏取出一顆糖咂咂地吃著,用舌頭翻來翻去。

大發看得出神,好乖乖發覺了,含著糖說:“我就是有著個愛好,到誰家去一定要吃糖的,可是我並不胖。我隻是滿身熱。”

大發心跳個不住,不知怎麼回答。好乖乖將一隻腳翹起來,一下一下地點。大發不由地又去看那腳。好乖乖就說:“我這鞋是解放橋的一個老頭給軋的。你看還可以?”

大發說:“再好不過。”

好乖乖向下瞄一瞄鞋尖,說:“你猜用了多少錢?”

大發說:“一腳八毛。”

好乖乖笑了:“不用錢!那老頭子是你爸。你爸是個補鞋的。”

大發臉一紅:“我爹你認識?”

“我可認識你爸!我就說我是你的夥計。”

“我爹就不跟你要錢了,是吧?”

好乖乖忽然惱了,說:“你趕快讓那呆子走開!她總在外麵瞅我,瞅得我心裏發毛。”

大發說:“我娘今天怎麼了,我的話她不聽了。”

好乖乖的眼睛又去瞧房間裏的小閣板。她把糖用舌頭推到口腔左岸,說:“你就在上麵睡?”

大發說:“不錯。”

“你幾點睡?”

“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