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於婷有個女友,叫朱施。在結婚之前,兩人來往頻繁,結婚之後就漸漸疏遠了。朱施在一家大公司的公關部當經理,最能看出人的臉色。陳兆林兩口子琴瑟和諧,朱施要再頻繁地在他們兩人的小天地裏出現,算什麼?況且朱施至今還是單身一人,她心裏沒別的念頭,還怕於婷會有什麼想法呢。就這樣,陳兆林有一年時間沒能見到她了。聽於婷談到她,知道她的口碑已經不好了,正輪流讓兩個合資企業的老板包著。
果然,陳兆林再見到她時就看出她已非同凡響,珠光寶氣且不說,關鍵那股神氣,顯露著生活的優裕,並透著一種無憂無慮的虛空,仿佛在做一場美夢,美到在夢裏都不相信那是真的,滿眼縈繞著迷幻的騰騰雲霧。
陳兆林哪有心思想到朱施會突然出現在眼前!他疲憊地,焦慮地離開小局的鍋爐房,僵硬地騎在車子上。這條回家的路他已按部就班地走過多少年,即使他閉上眼,那車子也照樣不會出偏。
“陳兆林!”
朱施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車把一晃他就下來了,回頭就看見朱施嫋嫋娜娜地從一家專賣店門口走過來。
“模範丈夫,”朱施渾身散發著馥鬱的香氣,“你們兩口子昨晚上幹什麼去了?讓我在家門口等了半天。”
陳兆林掩飾著自己的苦惱。在光采照人的朱施麵前,他有些自慚形穢,還有些替於婷委屈。
“於婷在家,”他說,又馬上支支吾吾起來。“於婷……”
“我可是敲了半天門哩,”朱施說,“把你家鄰居都引出來了。”
“不會是……”陳兆林說。
朱施就笑了。“也真有你們的,”她說,“結婚都幾年了,還像個小夫妻似的,整天關緊著門。好吧,我還有事,你轉告於婷,說我很想她。有空再去看她。”
陳兆林愣愣地看著她上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大街上。
這一回陳兆林沒有在家見到於婷。雖然他很困,但他一點也不想睡。床上整整齊齊的,還像是他昨天收拾過的樣子。他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發著呆,一直到於婷上午下班回家。
可是於婷並沒有走進臥室裏來。她在門廳裏換上拖鞋,嘴裏哼著歡快的歌子,根本不關心丈夫是不是也已回來了。
陳兆林料她不會很快到臥室裏來的,就主動走出去,在她背後低低地叫了她一聲:“婷。”
於婷吃一驚似的,回頭看了看他。“你嚇死我了!”她不滿地說道,“我還以為是個壞人呢。”
陳兆林絕不會相信她不知道他已到家裏。他想他必須跟她談談了。不料於婷卻不再理他,雖然不再哼歌了,但仍快樂得像個小姑娘,走路一跳一跳的。
有了要跟於婷談開的念頭,陳兆林就暗暗尋找機會。他先去做了飯,端到桌上,看著於婷吃得比什麼都香,欲言又止了幾次,就是開不了口。
一時飯罷,陳兆林收拾著桌子,試探地說道:“我在街上碰見朱施了。”眼角悄悄觀察著於婷的臉色。
可於婷並沒有什麼反應,勉強對他說道:“這個朱施,傍上大款也不來看我。”
陳兆林心裏不能不再次格登一下,盤子裏的餘瀝也差點弄灑。於婷的所作所為對他來說是極其殘酷的,但如果他戳破她,對他應該是更加殘酷。陳兆林克製住了自己。
這天夜裏該陳兆林在家休息。於婷跟他沒大說話,他一邊織著未完成的毛衣活,一邊暗想於婷是不是還要出去。在電視屏幕跟前於婷很快連連打起了哈欠,伸伸懶腰,也沒招呼他,就去臥室睡了。陳兆林也說不出自己是不是放了心,但他的確是沒心再織了。在衛生間洗盥完畢,就上了床。
於婷麵向裏躺著,陳兆林身上帶著幹淨的氣味,連他自己聞著都有股衝動。他向於婷伸出了手,想要把她的身子扳過來,但他的手遲疑了一下才落到她的身上。他感覺到於婷微微地一抖,剛要繼續動作,啪!就被於婷重重地在手上打了一下。於婷一挪地方,使兩人隔開了能放下一個小孩的距離。
陳兆林絕望地躺平了身子,心裏直冒涼氣。
5
在白天裏陳兆林受到的煎熬並不亞於晚間。人們看見他的眼圈都塌了,眼睛也像大了許多。小局的暖氣被燒得忽冷忽熱,使很多人都來鍋爐房看個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都吃驚了,陳兆林這麼個人蜷縮在鍋爐房裏,怎麼就像是一位被皇帝打入冷宮的皇後呢?看他的樣子,大概還被斫了四肢裝入酒壇了吧。
陳兆林就被小局的局長叫去了。局長和善地對他說:“你得樹立為人民服務的思想。燒鍋爐也是工作需要,局裏是看你平常工作勤懇才這麼安排的嘛。”
陳兆林更是誠恐誠惶。這不,局長都找他談話了!從局長室裏出來,陳兆林直抖,他可抵擋不住從各個辦公室投來的那些審慎的目光。
到了鍋爐房,他才後悔起來。他想自己何不順著局長的話茬提出自己難負黨和人民的重托,懇求局長考慮換人呢?他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可要讓再轉回去,那是萬萬做不到的。
陳兆林真切地感到自己是那樣的孤立無助。他變得脆弱起來,像根細長的冰溜子,又是那樣可憐,甚至比裝在酒壇裏的皇後還可憐。
此時此刻陳兆林不想到於婷還能想到誰呢?他已不敢想望企求於婷太多的支持,於婷隻要說一句她還在愛他就足夠了。
小盧來了,陳兆林急切地離開鍋爐房。但是這一天於婷很晚才從外麵回來。陳兆林一眼就看見她穿著一件以前他從沒見過的蜜色羊絨大衣。於婷穿著這件衣服也並不是不好看,但陳兆林卻覺得更適合於朱施。
接著陳兆林又聞到誘人的香水味。陳兆林對香水一竅不通,但不知怎麼,他一下子就想到這是一種很昂貴的香水,一滴能抵他一個月的薪金。在這香水味裏還摻雜著一點酒味,陳兆林也是不喝酒的,他也想不出會是哪種酒,隻相信這酒絕對不是經常在廣告中看到的隨便來自哪個小縣的酒品。
這樣的於婷讓陳兆林萎縮,也讓陳兆林越看越覺得她離自己很遠。他伸手也夠不到她,喊聲也不能使她聽到。
所以,當於婷對他說話時他著實地吃了一驚。
“陳兆林,”於婷叫他全名,“你不想問問我去什麼地方了吧。”
陳兆林下意識地搖搖頭。
“我去了新世紀!”
陳兆林更是嚇了一跳。你想啊,新世紀是什麼地方?新世紀是本市最豪華的一座賓館,開銷大得令每個工薪族談起來都咬牙切齒地罵娘,且惆悵滿懷地發揮最大限度的想像力,暗暗地心向往之。別說是陳兆林,就連小局的局長也未必踏進過新世紀的門。
“我跳了舞,唱了卡拉OK,”於婷喜形於色地說,搖著手腕,“投了保齡球。”誇張地打了個飽嗝,“連夜宵也吃過了。”
陳兆林依舊無話,隻是發呆。
“我說陳兆林,你真是白活了。”於婷還不罷休,“你知道不知道,你也讓我也白活了。我今天才算見了世麵。陳兆林,你就不問問我是跟誰出去的?”
陳兆林發出了一聲哽咽。於婷還以為他要哭了,但他一伸手,拿過毛衣活兒,低頭織了起來。
於婷愣愣地看著他。突然,她的眼睛亂轉了,小小的耳墜也在亂晃。她看見了沙發背上的雞毛撣子,便一把抄過來,狠狠地朝陳兆林抽過去。啪!啪!連抽了好幾下,但陳兆林巋然不動,雙手照織不誤。
“陳兆林,你記著,從今以後,我要穿名牌!你給買兩千塊錢一件的羊毛衫去!”於婷吼著,將雞毛撣子一丟,跑進了臥室。
第二天於婷醒來,頭一眼就看到枕旁放著一件簇新的手織毛衣。可是陳兆林並不在屋裏。她抓住毛衣,摟在懷裏。
6
小盧的個子很大,睡在鍋爐房的床上滿滿的。陳兆林來早了,他還沒起床,但他已醒了。陳兆林讓他下班,他卻不想走,他要在局裏的人都來上班的時候走,陳兆林知道那樣是為了讓人們看見他。
鍋爐房裏沒有坐的地方,陳兆林就去察看了一下鍋爐。時間仍舊很早,小盧在床上往裏挪挪,騰出地方讓他坐。
“嫂子是不是把你關在門外了?”小盧問,“我看你像是一夜沒睡的樣子。要不我起來,你眯一會兒。”
陳兆林忙說:“是我看錯表了。”
小盧正要表示不相信,卻聽他又說:“小盧,我是老實問你,你告訴,像你這樣的,高大威武,頭腦也靈活,在哪裏混不到一口飯吃,非要總呆在一個小局裏?一個月不過幾百塊,抖抖縮縮的,還生怕誰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