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村長的原則(1 / 3)

村長上午去塔鎮開了一個會。去開會的村長很多,鎮政府無法安排午飯,村長們隻好自行解決。

下午村長回來了,對老婆說:“上一次開會我是跟雙廟村的王大牙一起吃的飯。他作東,燙了一壺酒,要了一盤花生米,炒了個白菜肉絲,又炒了個土豆肉絲,一人一碗雞蛋麵,花了他十四塊五。這一次我作東,燙了一壺酒,炒了個土豆肉絲,又炒了個辣絲豬肝,一人一碗清水麵,共花了我十六塊八。下一次開會打驢蹄張家村的張秀山要作東,要請我和王大牙,假設他也能花十六塊八,再下一次王大牙花六塊九買六碗雞蛋麵作東,他就跟我扯平了,但我們都沒跟張秀山扯平……”

老婆糊塗了:“我糊塗了。”

“女人麼。”村長接著說,“我們三個分開算,可是也不能光我們在一起自行解決,還有十裏鋪村的裘愛竹,也要請。”

老婆說:“我真糊塗了。怎麼還有女村長要請?”

村長說:“啥女村長!裘愛竹是爺們兒,雞巴不比張秀山的短。”

老婆就吃吃地笑:“我看這賬難算明白。”

村長說:“算不明白也得算!這裏麵學問可大呢。”

“我那大學問村長,這樣下去什麼時候能扯平呢?”

“不管到什麼時候都得扯平,這叫原則!”

正說著就聽見院子裏有人嚷嚷:

“村長!村長!”

村長走出屋,見是村裏的牛素彪。村長板著臉說:“你為誰嚎喪呢?你是怕天塌不下來麼?”

牛素彪聲音才小一些,掰著指頭說:“村長,是這樣的。劉二大叔,——咱在說死人嘛,咱可不是在咒他。劉二大叔在世時,要給他的癱巴兒子劉福采說媳婦,借遍了全村也沒借著錢,就借到了我頭上。我想我也不急著娶親,心裏又可憐劉福采兄弟,就一出手,五千哩!這不,劉福采媳婦也娶來了,他劉二大叔卻一蹬腿,去了!我現在又急著用錢,你知道,我的好日子都定下了,就在這個臘月裏。我要花錢,那借出去的錢就沒地方要了麼?”

“父債子還,這是原則。”村長不加思索地說。

牛素彪說:“可劉福采兄弟比他爹更窮,家裏除了媳婦值錢,就沒個能賣出錢的東西。”

村長說:“借債還錢是天理王法。你回去,我去說。他是娶媳婦你也是娶媳婦嘛。可你記住,以後再不要這樣大呼小叫的了。有原則在這裏,你怕什麼!”

劉福采的女人挑著一副擔子正準備出門。她遠遠看見了村長,本不敢斷定他會向自己家走來,可村長已經在主動招呼她了。

村長說:“那誰,你爺們兒在家麼?”村長不知道這女人有一個很好的名字,她叫崔小花。

崔小花趕忙要放下擔子,請村長進門,可村長又說:“你去挑水吧,我找你爺們兒商量點事兒。”崔小花就挑著擔子走了。村長暗自覺得這個女人很好。

村長進了門。村長說:“福采,牛素彪找過我了,你們的賬該清了。牛素彪也要娶老婆。”

劉福采坐在雜亂的灶柴堆裏,像是埋在了裏麵。他沒看村長,他在看灶柴。村長心上隱隱覺得不快。

“欠債還錢,這個道理古已有之。”村長耐煩地說。“你要怕你女人回來知道你家娶親借錢的事,你就爽快地把錢還了。”

劉福采這才說話了,聲音很低,就像不是他說的。“我劉福采不欠牛素彪的錢,”他說,“不欠錢,就不還錢,這個道理也是古已有之吧。”

村長就一怔。他知道劉福采開始耍賴皮了。果然,劉福采又說:“我爹借他的錢,要他找我爹要去。我爹就在劉家墳地裏躺著,他願拿我爹的那把灰也成。”

村長見過的賴皮多了,村長沉得住氣。村長不緊不慢地說:“福采,你要是以為村裏人可憐你,你就可以這麼辦,那就隨你吧。你要覺得村子裏不再講原則了,那也隨你吧。你要再覺得天底下村長是無用的,那也隨你。”

劉福采禁不住向他抬起頭來,村長就看見了滿臉的愁容。村長心裏猛一顫。

院裏傳來崔小花挑水回來的聲音。

村長不想再多說,轉身要朝外走。

“村長。”劉福采突然叫了他一聲。

村長便又回過頭來。

“村長,請你告訴牛素彪兄弟,”劉福采說,“他看我家什麼值錢,就拿什麼好了。”

崔小花走了過來,嘹嘹亮亮地笑著說:“村長,你要走麼?”又責怪劉福采,“你看你,也不給村長倒杯水!”

村長說:“我還有事。”就抬腿跨出了門。

“村長你走好!”崔小花在後麵說。

到了路上,村長下意識地回了回頭。他看見劉福采的女人還站在屋門口,在目送他。這女人穿著結婚時的衣裳,一團新氣。

村長在村委會等牛素彪。牛素彪來了,村長就說:“劉福采的女人,很好。”

“村長,妥了麼?”

“那女人在劉福采家裏,你會以為她走錯了門。”村長說,眯眯笑著。“你看一眼,心都要癢上半天。”

牛素彪心裏沒底,漸漸聽不到自己的呼吸了。“村長,”他說,“你說過的,你要作主。”

“這樣的女人在誰家裏,爺們兒都不會忍心讓她去挑水。”村長說著,好像剛剛看到了眼前的牛素彪。“你說呢,素彪?”

可牛素彪一時沒明白他的話,就沒答。

“素彪,你能忍心讓劉福采女人那樣的女人擔挑子去井上挑水麼?”村長說,“我看你不忍心。”

“我家不用到井上挑水了,”牛素彪說,“除了劉福采家,村裏家家都在院子裏打了壓水井。我不會讓崔小花那樣的女人擔挑子挑水。”

村長就知道了劉福采女人的名字。他對牛素彪的回答是滿意的。

“你得作主,”牛素彪說,“村長。”

村長聽他這麼說,就又有些不滿意。“牛素彪,你這人怎麼這樣呢!”

牛素彪心裏怦怦直跳。他囁嚅著。“你說過……父債子還。”

“牛素彪,你怎麼這樣呢?”村長又說。

“我的錢真的就沒地方要了麼?”牛素彪快哭出聲來了。

“你怎麼這樣呢?”村長說,“你不相信原則嗎?”

村長一臉生氣的樣子。

牛素彪嚇得不敢再吱聲了。

“你看他家什麼值錢,”村長說,“你就拿什麼好了。我給你作這個主!”

可是,牛素彪又遲疑起來。

“我看他家沒什麼值錢,”他說,“家裏一堆破爛,白給誰,誰也不要。”

村長想了想,點頭說:“那倒是。我看他家也是滿屋子的碎柴禾,打堆打堆也賣不出百兒八十。他家裏也就崔小花值錢。”

牛素彪一見村長也發愁,簡直就要絕望了。“村長,”他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眼裏含著乞求,讓村長都不忍看他。

“素彪,”村長突然用商量的口氣對他說,“你能不能,寬限他一些時間,等他日子過好了,再……”

“可我這個臘月裏就要用錢哩,”牛素彪說。

村長接著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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