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文官群體的“祈禱”並未能給張居正帶來福音,幾個月後,這位權傾朝野的首輔病逝,朝廷的態度迅速轉變。很快,言官們口誅筆伐,紛紛彈劾張居正貪汙受賄,明神宗萬曆皇帝下令抄家,並剝奪了張居正身前的榮耀,以其大罪詔告天下。張居正家抄出“黃金萬兩,白金十餘萬兩”。那些原來巴結的官員立馬一變,爭先恐後把張家門封了,以此邀功,乃至於張家老小困在府內,十多天之後,打開門才發現餓死了十幾口人,“子女多遁避空室中,餓死者十餘輩”。
張居正的幾個兒子被嚴刑拷打,大兒子不堪受辱,上吊自殺,二兒子投井絕食,自此這位政治改革家身前榮耀一掃而光,成為天下人唾罵的對象。萬曆皇帝“詔盡削居正官秩,奪前所賜璽書、四代誥命”,還聲稱本要把張居正剖棺戮屍,念及他對國家有功就姑且免了,他的弟弟等親人全被發配流放。
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帝國的中樞首腦一個個倒台,背後是上千萬兩的黃金白銀、田產家財,讓天下人瞠目結舌,驀然間發現,這個世界,其實什麼都不值得相信。
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在學習首輔們“厚黑學”方麵,官員們是非常積極的,他們一麵高唱儒家仁義的大道理,一麵馬不停蹄地撈取錢財。此後的內閣大學士在貪賄方麵更是有恃無恐,如大學士張位初入翰林時頗有名望,但很快他就“黷貨如蠅,每次討缺不下數十,多者千金,少者數百金”,沈一貫輔政萬曆朝有十三年,家中“貨財如山,金玉堆積”,沈一貫下台後,繼任的朱賡更是貪婪,貪汙受賄使其暴富,以至於“富至八百萬”。
中央朝廷裏的官員們,一個比一個貪,上行下效,全國各省地方官也搜刮民財。所謂斂財,頗有門道,每年各省地方官都要進京,總要到各個熟悉的京官府邸去拜見,少不了要孝敬,巴結一下上司。這種孝敬稱為“冰炭敬”,夏天天熱要送冰給中央高官消暑,冬天天寒要送木炭供給取暖,但沒有誰會真的拉上幾車冰和炭,都會換算成銀兩,數目多少憑自己的“孝心”來定,於是京官受賄、地方官行賄就進入了這種明目張膽的係統裏。除此之外,還有各種就職禮、年禮、節禮、壽禮等定規定製,少則千兩白銀,多則上萬兩銀子,源源不斷地進入中央高官的口袋裏。地方官們大肆行賄,自然得到了上司的青睞,反過來他們在當地就更拚命搜刮民財,撈取油水,最終受苦的是百姓。
所謂“以遠臣為近臣府庫,又合遠近臣為內閣府庫,開門受賄自執政始。”京城官員、地方各級官員組成了一個龐大的貪汙受賄網絡,層層遞進,直到朝廷的政治中心——內閣,像嚴嵩、徐階、高拱、張居正這些內閣首輔,一旦查出巨額貪汙,牽連的就是上百上千個下麵的官員,整個官場都引起劇烈振蕩。
儒家學說到明朝後期已經徹底淪為“假道學”,被當做官員們沽名釣譽的政治資本。那些在朝廷上自我標榜的道德君子們,其實不知背地裏撈了多少好處,即使是有“君子”美稱的東林黨人,也不純淨。
前麵已提到過,東林黨人活躍於萬曆、天啟年間。他們在攻訐異己、口誅筆伐之餘,對國家社稷最大的“貢獻”是反對礦稅。何為礦稅?——明朝中後期資本主義萌芽興起,許多中小地主改行開礦挖煤,私設礦場,賺得大筆金錢利潤,神宗萬曆皇帝發現這些新興產業都未納入國家納稅範圍,於是開始對礦場收稅。但在操作過程中,由於萬曆帝任用太監做特使,導致橫征暴斂,大肆勒索,許多剛剛起家的小農資本家被逼破產,全國工商業經濟下滑。
以李三才為代表的東林黨抗議皇帝的政策,上書請求免去礦稅,他們的理由是要保護百姓、保護新興產業。人們因此認為東林黨人憂國憂民,是國之棟梁。其實,作為以江蘇無錫為主體的東林黨,許多成員都出生在這片經濟發達的富裕之家,他們在當官之外,本身就是中小地主兼營工商,有的家庭是鹽商出身,有的是官僚地主兼營工商業,有的雖非工商業者出身,其社會關係卻與商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一直以來,開礦、經商在明朝都不收稅,官僚商人們得到的利潤常常高得驚人,當萬曆帝要征稅時,無疑觸動了東林黨人的利益網,所以他們打著“為民請願”的幌子最為積極。
這其中,反對礦稅最激烈的東林黨人李三才就是典型,他不僅是朝廷要員,更是大運河漕運樞紐“北京—通州”這一帶商人的總頭目。他生活奢侈、大肆揮霍在朝廷中已不是什麼秘密,據說他的家產多達四百七十萬兩白銀,相當於天啟年間朝廷一年的財政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