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藝術特征與成就
(一)意境的塑造
在前人基礎上,劉禹錫表現了對於意境明確的自覺追求。劉禹錫有不少關於意境的理論,其《董氏武陵集紀》中說:“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工於詩者能之。”前一句是說詩歌要精煉含蓄,以少勝多,後一句是說,詩人要有馳騁豐富的想象,創造廣闊的藝術空間。劉禹錫一方麵繼承了前人文學理論,另一方麵接受了佛禪的影響,他曾說:“詩者其文章之蘊耶!義得而言喪,故微而難能。境生於象外,故精而寡和。”“因定而得境,故翛然以清”“人稀夜複閑,慮靜境亦隨”,這些詩句表明了他的觀點,他認為意境應當由“象”而造,但要超越“象”,也就是說,雖然意境是由具體的物象、景象生成的,但要比物象更加廣闊和富有意蘊。造境之時,詩人要擺脫一切內心雜念與外界幹擾,進入虛靜的狀態,由“定”而得境,這樣才能創造出含蓄深遠的意境。總之就是要追求豐富的言外之意,使詩歌具有含蘊不盡之感。這些理論直接影響了劉禹錫的創作,在其詠史詩的創作上,主要表現為意象的選取和境界的營造。
羅宗強在《隋唐五代文學史》中對此闡釋說:“重視想象,重視意境創造,講究凝練含蓄,意蘊深微而意在言外。在創作實踐中,把這種意見體現得最充分的,應是他的懷古詠史詩。”劉禹錫的詠史詩確實很好地貫徹了他的藝術思想,在創造意境、釀製氛圍方麵深得含蓄之妙。
1.選取意象
劉禹錫特別善於選取那些具有濃厚曆史底蘊和富於衰颯氣息的景象、物象,對它們有機地並列、組合,形成一組詠古、懷古意象群,讓它們自足生成蕭瑟傷感、淒清悲涼的氛圍,營造出濃厚的悲涼意境。他采用“移情入景”的方式,將對曆史的感傷、慨歎融入到意象之中。如在《荊門道懷古》一詩中,南國山川、宋台梁館、古樹、空城、宮井、寶衣等,都具有很強的曆史意蘊,可稱之為曆史意象群。它們的存在既見證著曆史,又連接著現實。在特定的語境中,具有出入古今時空的穿透力。而馬嘶、行人、秀麥、野雉、落葉等又構成了現實意象群,起著強烈的烘托和映襯作用。二者的有機結合、排列,使此詩充分展現出強烈的曆史感和現實的淒涼感,意境蒼涼,包蘊了詩人低沉的傷悼情感,昭示深刻的興亡哲理:即任何朝代、富貴、權力等都難保永恒終將盛極必衰。
再如《金陵五題?烏衣巷》、《金陵五題?石頭城》兩首: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石頭城》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烏衣巷》
此組詩題下有“引”:“餘少為江南客,而未遊秣陵,嚐有遺恨。後為曆陽(和州隋時為曆陽郡)守,跤而望之。適有客以《金陵五題》相示,迫爾生思,數然有得。”由上可見,詩人寫這一組詩時並未親臨金陵,而是因友人作品的啟發引起思索,有得而作。整首組詩托思蒼涼、意蘊深厚,有意而不落議論,這種特點在《烏衣巷》《石頭城》兩首詩中尤為表現明顯。其深刻的哲理意味,不是一種抽象的表達,而是充分調動想象、聯想與激情,營造出的深具審美意韻的藝術境界,而“意”即見於言外。《石頭城》寫山在、水在、月在,而昔日“故國”已成為今日之“空城”。“空城”一詞,寫盡今日之荒涼。因城已空,所以那些曾見證過昔日繁華的群山、潮水、明月也都變得寂寞無聊。“朱雀橋”、“烏衣巷”都曾是金陵富貴之地,朱雀橋是六朝時極為繁華的交通要道,如今卻隻留下野草野花。烏衣巷是東晉時王、謝等豪門所在,盛極一時,而現在也隻剩下慘淡的夕陽,無比淒涼。富貴不再,隻見“野草”“夕陽”,曆史與自然意象的巧妙搭配,充分渲染出了一種蕭瑟蒼涼的景象。“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兩句為全詩鋪墊了悲涼的基調。然而更傳神之筆還在後兩句,華堂易主的變遷感,卻由燕子的無心逗引出,“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筆法之妙,在於句句寫景,而又借眼於燕,以燕子的不問世事,襯托出人世事變遷中的心理創痛與孤絕意識。這些意象的巧妙組合,自然生成一幅令人慨歎而富有韻味的意境。而作者對曆史興廢的傷悼之情,也很巧妙地融入其中,顯得婉約蘊藉,含蓄深厚,情韻悠長。施補華《峴庸說詩》中雲:“若作燕子他去,便呆。蓋燕子仍入此堂,王、謝零落,已化為尋常百姓矣。如此則感慨無窮,用筆極曲。”,其“感慨無窮,用筆極曲”概括得極為準確。全詩不著議論,卻謂以小見大、言近旨遠、耐人尋味,給人以情與理的雙重啟示。詩人用蒼莽悲涼的意象營造了一個深遝凝重的藝術氛圍,而那種難以言傳的曆史幽思在無限延伸的意境中被生動地傳達。據說白居易讀到此詩曾“掉頭苦吟,歎賞良久”,並斷言“吾知後之詩人不複措詞矣”。
2.由境生理,顯示了獨有的理性
值得注意的是,劉禹錫在用自然、曆史物象創造出富有神韻的意境時,往往能進一步升華,由境生理,使得詠史詩的理性大大增強,境與理得到完美的結合。如其《金陵懷古》,前四句通過八個自然與曆史的意象“潮滿”“冶城諸”“日斜”“征虜亭”“蔡洲”“新草綠”“幕府”“舊煙青”,生成了一幅陵夷遷替、古跡荒蕪的意境。由於意境完美整齊,實可獨成一首五絕。但作者並未局限於此,而是由境生發出議論,“興廢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可謂水到渠成,十分自然巧妙。這是直觀審美意向中所升華出的理性反思,是篇中的警策之句,“乃一篇之斷案也”。正因為有前麵的意象、意境作鋪墊,這一精論才有基礎,而前麵的意境也因此得到了升華。再如《漢壽城春望》一詩:
漢壽城邊野草春,荒祠古墓對荊榛。
田中牧豎燒芻狗,陌上行人看石麟。
華表半空經霹靂,碑文才見滿埃塵。
不知何日東瀛變,此地還成要路津!
詩歌通過“野草”“古墓”“芻狗”“石麟”等意象,營造了衰敗荒涼的意境,之後,劉禹錫便沉浸到曆史興廢的反思中。既然漢壽城作為荊州刺史治地,能由以前的政治、交通要道,變為今日衰敗不堪的廢址。那麼,以後情況會是如何呢?“不知何日東瀛變,此地還成要路津”,詩人認為,隨著曆史的發展,此地還可能重新成為交通要道。議論警策,立意新穎別致,反映出作者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和辨證觀念。由於最後的議論是在前麵意象的基礎上形成的,因而絲毫不覺得生硬。綜合看來,劉禹錫的一些詩作注重通過審美意象、意境,去包蘊和生發理性思索,達到了意興與思理的完美結合。宋人嚴羽曾說:“詩有詞理意興。南朝人尚詞而病於理;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這點在劉禹錫的詠史詩中,可以說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3.劉禹錫的意象選取對後世文人的影響
劉禹錫詠史詩中使用的意象,如“烏衣巷”“燕子”等在後代文人筆下屢屢出現,顯示了這些意象長久的生命力。《烏衣巷》中最有特點的就是出現了“燕子”物象。燕子是一種最具靈性的生物,自劉禹錫“借言於燕”、“托興玄妙”之後,燕子就成為文學題材中見證時代興亡、人世更迭的代名詞,並引發了後人對這一形象的不斷演繹。明人袁凱《白燕》:“故園飄零事已非,舊時王謝見應稀”,瞿佑《白燕》:“飛瓊不向瑤台去,卻入尋常百姓家”,元代謝宗可《睡燕》:“魂飛漢殿人應老,夢入烏衣路轉迷”,張安範《新燕》:“海棠開後月黃昏,王謝樓台寂寂春。柳外東風花外雨,香泥高壘畫堂新。”都在描寫燕子這一物景中展衍著劉禹錫所創立的詩情畫意。劉禹錫在《金陵五題》中還寫道:“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其中的意象“月”也別有意味。清代李瑛《詩法易簡錄》評曰:“六朝建都之地,山水依然,惟有舊時之月,還來相照而已,傷前朝所以垂後鑒也。”在此處,“月”的形象帶給人的審美感動遠遠超出所謂“傷前朝所以垂後鑒”的功利意義,更多的是屬於擬人化的有情感的意象。
總之,劉禹錫《金陵五題》無論從選景的典型、意境的含蓄,還是用筆的巧妙、韻味的醇厚等方麵,都是唐代詠史詩藝術成熟的典範,其典型的意象與情境,常常為後世描寫金陵的詩、詞、曲所化用和隱括。宋代周邦彥《西河?金陵懷古》即屬此例: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髺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係。空餘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灑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裏。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說興亡,斜陽裏。
詞中“山圍故國”、“怒濤寂寞打孤城”、“夜深月過女牆來”、“想依稀、王謝鄰裏。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斜陽裏”等詞句都是化用了劉禹錫的詩意。周邦彥以層層鋪敘的手法幾乎將劉禹錫的兩首詩全部演繹一遍。與周邦彥同時的詩人賀鑄有一首《水調歌頭?台城遊》,其中也有“舊時王謝,堂前雙燕過誰家”之句。又如南宋鄧剡《唐多令》:“寂寞古豪華,烏衣日又斜。說興亡、燕入誰家?”,吳彥高《青衫濕?感舊》:“舊時王謝,堂前燕子,飛入人家。”元代詩人薩都剌《滿江紅?金陵懷古》有雲:“王謝堂前雙燕子,烏衣巷口曾相識”、“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張可久的《湘妃怨?次韻金陵懷古》:“風不至空台上,燕飛來百姓家,恨滿天涯。”清代鄭鱉《滿江紅?金陵懷古》:“淮水東頭,問夜月、何時是了?”……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可見劉禹錫“燕子”意象的影響力。然而,一個意象第一次被使用,是創新,再度被使用,便成蹈襲。因而無論後人如何變化翻新,都無法超越劉禹錫原詩而讓人耳目一新。因此白居易評說:“後代詩人無複措詞”,信非溢美之詞。
劉禹錫關於金陵的描寫以及情懷,在晚唐詩人那裏凝結為憂傷的金陵情結,並在宋元明清得到巨大發展。尤其是在《紅樓夢》《儒林外史》中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儒林外史》更多的是從實寫的角度描繪金陵的繁華,而到了《紅樓夢》中,這種影響幻化為金陵城命運起伏、捉摸不定的人事湮滅的虛空之感。
(二)議論手法的精妙
所謂史論體,就是指對曆史事件、人物基本上采用一種議論的手法(當然也可雜用其他手法,如敘述、寫景等),表達對曆史的認識、評論、反思的一種詠史類型。在中唐以前,詠史詩的模式主要事史傳體、比喻體等。在這些體式中,詩人們對曆史人物、事件主要是敘述和感歎,並借以表達自己的思想情誌,感性的成分居主導,而關於理性的客觀認識較少。詠歎古事多,而評論曆史少。到了中唐以後,知識型文人興起,他們有足夠的史識、能力,去重新總括、認識曆史。因此這個時期,大量評史論人、反思曆史、表達史識的史論體詠史詩應運而生。其中,劉禹錫是較早的開拓者,且數量較多,影響也頗大。其《古調》《金陵五題?台城》《韓信廟》《詠史二首》《蜀先主廟》等都屬史論體詠史詩。
劉禹錫是一個政治家兼思想家。他對政治社會的看法較深刻,其詠史詩在回顧曆史時,既能就事論事,又能透過曆史現象去思考和總結社會規律,發展趨勢。在表達曆史見解時,他常常以議論入詩。然而其議論不是抽象、枯燥的說理或空洞的道德訓誡,而是蘊含著深深的現實感觸。如《蜀先主廟》《詠史二首》《讀張曲江集作》等,都是在敘述中委曲致意,敘議結合,警拔有力。再如《金陵懷古》《漢壽城春望》《故洛城古牆》《金陵五題》等都是將議論寓於蒼涼唱歎之中,或含而不露,或露而不盡,情味濃鬱、思想深沉。如《台城》:
台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
萬戶千門成野草,隻緣一曲《後庭花》。
在此詩中,詩人致力於對六朝滅亡原因的追究,歸於“隻緣一曲《後庭花》”,“隻緣”這一表現因果關係的詞語,充分表現出作者對曆史的反思與評論,並且這種議論還非常巧妙。詩人並沒有直接道出六朝興亡的原因是腐朽荒淫,而是巧妙議論以“後庭花”這一象征物象形象地進行說明,引人遐想,表現了選取意象的巧妙之法。再如其《古調》二首:
軒後初冠冕,前旒為蔽明。
安知從複道,然後見人情。
——其一
簿領乃俗士,清談信古風。
吾觀蘇令綽,朱墨一何工。
——其二
其一是說:“帝王以窺見隱微不苛察細故為貴,然安知聰明蔽塞,外間人情全無所覺,為害不尤甚乎?”說明人君必須深入現實底層,才能徹底了解民情。其二則借蘇令綽“製文案程式,朱出墨人,乃計賬、戶籍之法”(《周書?蘇綽傳》)之事,主張為政必須注重實效,避免高談闊論。這兩首詩均采用了史論方式,觀點新穎,一反傳統的認識,因而具有翻案性質,可以說是晚唐翻案之風的先導。從詠史詩發展來看,劉禹錫是史論體的開創者之一,對於後來詩人的議論產生較大的影響,“始以議論入詩,下開杜紫微一派。”
劉禹錫最高明的議論,確實達到了“似議非議,有論無論”的境界,如其《西塞山懷古》即是此例。他發展了杜甫“有意而不落議論”的創作特點,進而做到了“意不竭而識自現”,突出史識,但又不落入史評一路,這點對晚唐詠史懷古詩的影響也很深遠。
(三)時空描寫
劉禹錫詠史中尤其注重對於時空的把握。觀其成功作品,無不以巧妙的時空結構來達到古與今的融合。在七絕詠史中,他往往采用超越時間的意象作為線索來結合古今,如《烏衣巷》中以“燕”,《石頭城》中是以“月”,《楊柳枝》中是以“隋家宮樹”,從而將古今的雙重時空連接起來,作為詩人情思抒發的大背景。由此,詩人雖立足於現實,但想象的翅膀和理性的觸角卻伸展到廣闊的曆史時空中。在其律體詠史懷古詩中,這種時空關係變得更為複雜。以《西塞山懷古》為例: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獲秋。
“故壘蕭蕭蘆獲秋”屬是今日之時空,而與它相對應的古代時空主要有兩重,一是明寫戰場殺伐的曆史,一是“王氣”未收之前的曆史時空。而將它們聯係起來的,並非是某個單個意象,而是“山形依舊枕寒流”這一能穿越時間的自成體係的時空,它既是曆史的,也是現實的。“依舊”二字,寫出了它不隨世事變遷的堅定,因而詩人發出“人世幾回傷往事”的感歎。這些表明詩人雖然寫西晉滅吳這段曆史,但其深沉的曆史憂思並不停留在一時一事,而是由具體事件生發開去,引申為古今普遍適用的人生哲理。詩人的情感,也不在現在與曆史的某一點做流動,而是以現在為基點,跳躍曆史發展的轉折點向曆史的縱深處做輻射。而且,這種輻射並非單向,它不僅指向曆史,還有一部分指向未來。由“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這兩句詩,可以推斷,人世的滄桑變化不會止於現在,它將不斷進行下去。而江山永遠“依舊”,它也不會止於現在,它將走向未來。詩中無限延展的時空感,無疑涵蓋著未來。這種縱貫古今的時空感在《漢壽城春望》一詩中獲得了明確的形象感,“不知何日東瀛變,此地還成要路津”。詩人顯然將想象的觸角伸向了未來曆史時空,通過對此地“未來”的想象,來表達未來變遷的曆史發展觀。正因為有開闊的曆史眼光,所以能打開開闊的“曆史現實未來”的審美時空。劉禹錫以高度凝練的筆法、多重立體的時空建構,達到了他所倡導的“片言可以明百意,坐馳可以役萬景”的藝術境界。這不僅是劉禹錫懷古詩風的重要構成,也是其作品得到當時和後世普遍讚譽的重要原因。
(四)蒼老雄渾的創作風格
關於劉禹錫的詩風,劉克莊認為,《蜀先主廟》《觀八陣圖》《西塞山懷古》《金陵懷古》等作品“雄渾老蒼,沉著痛快,小家數不能及也。”胡震亨《唐音癸簽》中雲:“禹錫有詩豪之目。其詩氣該今古,詞總華實,運用似無甚過人,卻都愜人意,語語可歌,真才情之最豪者。”劉、胡二人所論非常正確。從劉禹錫的各類詩歌題材看,詠史詩是最具“雄渾老蒼”、“氣該今古”特征的。如《蜀先主廟》,首句“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發端沉實壯烈,氣勢磅礴,格調雄渾,極易讓人想起劉備的豐功偉業、雄霸之氣。又如《西塞山懷古》“劈將王濬下益州起,加‘樓船’二字,何等雄壯!隨手接雲:‘金陵王氣黯然收’,下一‘收’字,何等慘淡!……看他前四句單寫吳主孫皓,五忽轉雲:‘人世幾回傷往事’,直將六朝人物變遷、世代廢興俱收在七字。六又接雲:‘山形依舊枕寒流’,何等高雅,何等自然!未將無數衰颯字樣寫當今四海為家,於極感慨中卻極壯麗,何等氣度,何等結構!此真唐人懷古之絕唱也。”
再如《荊州道懷古》,首聯“南國山川舊帝畿,宋台梁館尚依稀”,直接點明懷古對象,氣勢沉著不凡,悲壯慷慨。頷聯、頸聯“馬嘶古樹行人歇,麥秀空城雉雄飛。風吹落葉填宮井,火入荒陵化寶衣”,則用較為開闊的眼光觀察空城周圍之景、物,視野開闊,動靜結合,氣勢飛動。而尾聯“徒使詞臣庾開府,鹹陽終日苦思歸”,借庾信羈旅北朝思鄉之事,轉入情感的慨歎,真摯低沉。綜合看來,這首詩氣勢飛動,情感蒼涼,悲慨沉健,有雄渾浩渺的境致。或許正因為這點,清代翁方綱認為此詩實勝於《西塞山懷古》。
劉禹錫詠史詩“雄深雅健”審美風格的形成,不僅來自他深厚的才力學養,“若巧匠矜能,不見少拙”,而且與其個性氣質、思想認識、生活經曆以及創作心態都有密切聯係。其詠史詩絕大多數寫於貶竄或外任時期。這些經曆使他有機會接觸較多的名勝古跡,他的心態也經曆了“齒少心銳,徑步高行”的進取,以及“陷於大厄”後的震蕩與自省,從而變得更加成熟。因此,他一方麵因無罪受重罰而滿懷怨望、“鬱鬱不自聊”,因此觸景生情、感慨萬千,富於深厚的情感底蘊。另一方麵其成熟的曆史理性與哲學觀念,又使得他對曆史變遷與個人升沉有睿智的洞察和體認,其倔強樂觀的性格又使得他在理想受阻時不輕言放棄。所有這些,均使他能於別人不到處別生眼目,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