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西州風雪(2 / 3)

想著從此二人再也沒有貴賤之分了,她再也不能高高在上、自己也不必再看她冰冷的臉色,侯駿的心裏陡然升起一陣快意。他看著這個年輕美麗的女人,輕輕地哼了一下,他和她兩人之間的是非恩怨,終於可以在平等的情況下,就在這間破茅屋裏來一個了斷。

柳氏把手在自己的棉裙上擦了一下,也在他對麵方桌前坐了下來。一人一碗稀粥,這就是他們今晚上的全部夥食。

她偷看了一眼侯駿,沒敢吱聲——這個以前她從來沒有正眼瞧過的少年,現在卻像個老爺似地端坐在那裏,享受她的侍候。一股無名的怒氣突然湧上來,化作眼淚在她美麗的眼睛中打著轉轉,又慢慢忍了下去,以前何曾會這樣?

她這個人從來都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今傍晚是她第一次用她那柔嫩的雙手,將生火的木柴從院外的積雪底下扒出來、用帶著冰茬兒的冷水淘米、冒著濕柴鼓起的嗆人濃煙把粥弄好,再像個丫環似地給這子端上來,而他是不會個謝字的,正拿著筷子在那裏等著她的侍候。

侯駿看到她右手的無名指、手指被剛才灑出來的粥燙紅了,現在仍故作無事般地捧起麵前的劣質粗瓷碗無聲地喝著稀粥,局促中又保留了幾分雍容。

柳氏哪裏受過這樣的罪呢?從長安到嶺南、從嶺南到西州——大唐帝國的西北蠻荒之地,她這位曾經的一品貴婦,缺少的也隻是那些被勒令充官的珠寶,沒有了那些東西的陪襯,她的臉龐愈顯生動。

“這房子……怕是……挺不住呀”她心翼翼地。

話音沒落,猛見對麵盤膝而坐的侯駿目光一閃,接著一陣疾風向她擲出一物,柳氏險些驚叫出聲,下意識地雙手護頭,風聲過後,雖然頭臉處未覺疼痛,但是感覺一陣毫無來由的委屈襲上心頭。

她不敢表示不滿,西州人地兩生,她那水晶珠子一樣的心思,在這片沙礫與荒草叢中的牧場裏,麵對那些牲口又有何用!眼前這個被自己一直視作眼中釘、肉中刺的家夥,那那健壯得有些野蠻的身體是自己僅有的依靠了,她想起了自己十歲的兒子——侯無雙,眼淚忍無可忍地一湧而出——她不就是近乎討好地了一句話麼。

侯駿手中的一雙竹筷隻剩下了一隻。桌上的油燈搖曳了好一陣子才穩定下來。他注意到柳氏麵前的那碗粥喝去了一半,她沒用筷子,這明她把相對稠一些的粥給了自己。

“這麼好心……真是新鮮”,想起她以前強加給自己的恥辱,以及由此而至的父親的冷陌、長安城陳國公府深宅大院中那些奴仆們麵似恭敬、而實際上無時不透露著不屑的卑微嘴臉,又算得了什麼呢。

自從踏上了流放這條路,柳氏感覺自己已經成了驚弓之鳥,她粥沒喝完便匆匆起身,回頭之間看到她背後的一隻木櫃的土坯牆邊,用木筷釘住了一隻還在蠕動的瘦骨嶙峋的老鼠,外邊寒地凍,它是鬼鬼祟祟到此間來尋覓吃喝的吧。

柳氏的臉一紅,雖然油燈昏暗,可她還是怕他看到自己哭過,趕緊到最裏邊一間屋裏一陣窸窸窣窣寬衣解帶,無聲地睡下了。

西州剛歸大唐沒多長時間,帝國急須大批人員充實這個地方,連犯了重罪的刑徒也由全國各地轉配到這裏。他們到達這裏以後,貌似平民,但是六年內不準離開這個地方,而且要在大唐帝國的牧場裏喂馬,也許明他和柳氏就要去村子西北的牧場裏幹活兒了。從這一點看他們比平民還是不如的,不過,做個有固定職業的正常人,而不再是囚犯,想想是不是太讓人有幸福感了?

柳氏微紅的眼圈怎麼逃得過侯駿的眼睛,他有了點同病相憐之感,屋外風雪如舊,這是他們到達西州的第一,這鬼氣會不會預示著他們到達西州後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有人悄悄地走到他們屋外,不用聽就知道是在打他們那些木柴的主意,不告而拿。但是地上厚厚的積雪暴露了他的行蹤,可能也是去燒飯的,那人拿了木柴卻沒有走,侯駿耳聽著那人躡手躡腳地來到窗前。

侯駿用餘光看到窗紙被輕輕地捅開了,一隻賊溜溜的蒙了一片白斑眼睛從窗紙洞往屋內窺探。侯駿沒動,而且也忍住了沒把桌上那根剩下來的木筷投擲出去,現在的身份不同了,一切都要低調才行。不過真不知道在這間的茅屋裏,還有什麼東西能讓來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