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區的客家人與擂茶,一如癮君子與煙酒一樣,久而久之也是會上癮的。在家鄉,母親和所有的嬸婆們一樣,酷愛煮她們的擂麻茶,無論天晴下雨,閑冬忙夏,隔三差五,茶癮一來,便哐當哐當地鼓搗起她的擂缽來了。
客家人自古代從中原遷徙而來,一路餐風宿露,畢路襤褸,初到陌生之地,隻能據山為寨,擇山而居,可謂“逢山必有客,有客必有山”。在山野安營紮寨的客家人,為驅寒禦熱,女人們便想方設法,就地取材,煮起了擂茶。並依時節之變更,寒冷之交替,佐以不同的輔料,夏天祛暑,冬天驅寒,雨季去濕。長此以往,便形成了客家女人日常飲食之必需。
“客來茶當酒,意好水也甜。”擂麻茶亦是接待婦女客人必不可少的佳肴之一。
農閑之時,村裏各隊的婦女夜裏常結夥互相串門。一夥人有的手執毛線活,戳纏挑繞;有的納著鞋墊,飛針走線。她們來到鄰隊的鄉親家,嘻嘻哈哈地拉起了家常。女主人便在灶台忙碌起來,往大鍋裏舀上幾大勺水,轟轟地生起了大火,大家便心知肚明,要煮擂茶了。客人們嘴上推辭,但屁股都不挪開一下板凳,半推半就中,也幫襯著分頭張羅開了。
鄰近的婦女們有的回家取點特有的果點,有的跑去菜園裏摘點新鮮的菜蔬,有的跑去糧倉取點粉幹麵條或黃豆,呼嚕嘩啦,大家忙得不亦樂乎。
霎時,擂缽哐哐作響,灶膛裏火花歡笑。女人們家長裏短,嗔怪地說著自家男人、婆婆或媳婦的不是,一邊嫻熟地各司其職。負責擂茶的最偷閑不得,依次將茶葉、臘豬膏、炒熟的黑芝麻、熟黃豆、茱萸、花生米、桔梗或桔皮、生薑等放入缽中,擂成茶泥。等水滾後,再摻入大擂缽裏,醇香濃鬱的擂茶便端上桌來。此時,幾家人將自家炒好的食點端攏過來,有炒米粉、煮麵條和各種糯米粉果等,滿桌噴香。女人們一擁圍上桌,呼嚕嘩啦地享用起來。好客的女主人還會在每人的茶碗裏揚上炒米(剩飯製成的)和黑豆,滿桌的人便吃得咯嘣咯嘣,濃香撲鼻。若要能擂上大山深處野生稀得的“茶郎楓”枝葉做茶泥,那將更是香徹肺腑,清香彌漫整個屋場。
會做人情多勺水。有時,男人打家門口路過,也會被熱情的女人們拉扯進去,夾在角落裏,灌他個肚皮生疼。好客的女主人還會站在門口,喚上左鄰右嬸,一道酣飲。屋內香氣騰騰,婦女們家長裏短,談笑風生,主人和鄰嬸手持葫蘆勺,不斷地往桌上添茶。添茶時,婦人們手掩碗口,一個勁地說著不要了不要了,肚都來爆掉了——然而盛情難卻,喝了一碗又一碗,將肚囊灌溉得咣咣作響……
鬧騰了幾個小時,才漸漸消歇下來,眾人打著飽嗝滿意地離去。源遠流長的擂茶和它的香味,便久久地留在了女人們的唇齒間和心坎裏,留在了客家人聚居的山坳深處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