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嶺最僻靜的莊下組,盛產青磚灰瓦。數個偌大的磚窯鑲抵在田野坡階的腹地,打那路過,遠遠便能望見窯堡上空嫋嫋騰騰的青煙。
窯堡附近,有村民手腳不停地忙碌著,有的和泥,有的製作磚瓦。一頭毛色烏黃的健碩公牛,和主人一道,孜孜不倦地盤踏著做磚瓦的泥坯。偌大的泥堆像個小山包,黃泥灰土幹濕參半,又黏又韌地攪糾成一大坨,不斷地揉和,使之相互渾融。製磚人牽著牛繩,跟黃牛一道,在裏麵不厭其煩地兜踩著圈子,無需過甚的斥喝,黃牛與主人心有默契,任勞任怨。
女人捏著個拙樸的葫蘆勺,在泥圈外不停地往裏頭摻水,繞著圈子澆,她在牛前人後不斷地揮灑,揮出一簾清亮的水花。黃牛有時會掉轉過頭,一臉茫然的望著灑水的女人。
男人像秒針,黃牛像分針,兩人就著泥團這塊大磁場,一前一後抬腳“戚嚓啪嗒”地踩踏著,鍾擺樣的運繞。男人大腳每提起一步,都拽著泥漿,很是吃力,噗叭有聲,有時還會濺起一身泥花。轉著轉著,上百圈下來,男人漸漸有點招架不住,頭開始發暈,他好想停下來腳來,放會肩,可又不忍掃了黃牛幹得起勁的興頭,於是隻好硬著頭皮在黃牛麵前帶路。
緩緩地,大半天踏下來,製作磚瓦的泥巴終於和好。濕韌的泥團表皮光亮,細婉,如發酵後摻了紅蔗糖被廚師揉好的大麵團。
自家兄妹子女在旁邊幫著製作磚瓦,將揉好的泥巴鏟放在做瓦的模具裏,夯緊摁實。模形兩邊彎斜,中間拱起弧形。每做數十片瓦疊為一摞,然後將製好的瓦坯一堆堆疊放整齊。雖然一塊塊瓦摞伏在一堆,內裏卻並不黏連,是既相連而又獨立的個體。
製磚的工序與製瓦大致相似,隻是模具稍有差異,鏟的泥量要多出幾倍。往模板裏盛滿泥團,搖蕩著夯緊踏實,最後鬆散模板,棱角畢現,光滑美觀的磚頭半成品脫胎而出。
一家人按老幼各行分工,有的做磚,有的擺放,有的鏟泥,全家忙得不亦樂乎。整窯的泥坯和好後,這時的黃牛便沒多大要緊事,牽到附近山坡悠閑地啃草。
製磚屬重體力活,製瓦亦不輕鬆,每每製好一窯,全家人都累得幾欲散架。他們將磚瓦半成品製好擺摞在地裏,圍牆般排放得老長老長,等著上一窯磚瓦出窯後再裝。在這些半成品的麵上,覆著一層長長的白灰薄膜,上麵壓著木板或磚塊,以防雨天淋濕毀壞這些苦心苦力製成的半成品。磚窯的頂端用竹片輸送源源不斷的水滴,以維持酷烈窯洞裏的濕度。
從村中去往莊下組僅有一條步行的石階小徑,約三裏遠,製好的磚瓦便要人工進行擔挑,挑到村中馬路邊。在距莊下二百米處可以拉上兩輪板車,便於人們裝運。
有時,逢周三下午勞動課,學生由平素的砍柴換成了挑磚。由老師指領著,每人分好需挑任務,那些磚,買主已事先跟學校估好價,然後由學生挑到馬路邊。年幼的我們挑著兩個大畚箕,長長的隊伍晃晃蕩蕩,去往莊下。磚窯外邊灰不溜秋,路邊的雜草蒙著厚厚的灰塵,小路泥濘濕滑,場地坡階窄小。夥伴們挑著礙手礙腳的擔子,挪來讓去,有的空擔返下來,有有正挑磚邁上階坡,同學們每次挑四至八塊磚不等,依個人力氣。一路要經過許多村民門前,幾百米的村莊小徑,學生們放肩的放肩,挑擔的挑擔,眾人如同螞蟻搬家,走走停停,忙忙碌碌,成為鄉村一道奇特的風景。
莊下的磚瓦均用柴火來燒製,呈清一色青磚灰瓦,從未出過紅磚和紅瓦,這或許是土質和窯內溫度的原因。那時,那些燒窯人,自家率先蓋起了兩層樸素大方的青磚瓦房,令村莊清一色的土木結構房舍遜色幾分,著實讓鄉親們羨慕了好一陣。
改革開放,鄉村一些先富起來的村民,紛紛蓋起了窗明幾淨的紅磚平房。那些笨拙粗重的大青磚也慢慢的被硬朗幹練的小巧紅磚所取代,加之交通閉塞,莊下組那些磚窯漸漸自行停歇。鄉村年輕一代紛紛湧入了打工的洪流。
如今,那些廢棄的磚窯已雜草齊腰,四周殘磚遍地,連同那一排排未能燒製的半成品,來不及投胎便冷遭拋棄。曠野那一座座灰洞洞的磚窯,如今早已殘破灰頹,了無生氣,透著曠古的荒涼與滄桑。它們寂寂地匍伏在鄉村田野間,似眺望,更像守望……山風拂過,窯洞回蕩著嗚嗚的低吟,似乎向人們訴說著曾經的堅強與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