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女出嫁,故鄉一直沿襲坐轎的習俗。郎家若在二十裏開外,新娘便無緣享受花轎悠哉遊哉的蕩漾。不得已,郎家隻得換請汽車或小車前去迎親。
請轎夫事宜由郎家負責。閑冬裏,鄉裏的轎夫子最忙了,隔三差五,便要前往十裏八鄉去迎接新娘。自結婚日子定下後,主人便去到轎夫子家,用貼函請轎夫。抬一回轎,兩轎夫能各得一塊銀元,還有錢和豬肉及活生生的雞鴨等饋贈品。
有一回,女方家嫌那個花轎過於舊樸,色漬斑駁,甚是暗淡,於是族兄們強烈要求男方更換轎子。男方與女方發言人就轎子一事發生爭執,男方後來臨時請來紅豔亮眼的大花轎,原先那台稍舊的轎子亦不好空著回去,於是幹脆抬上新郎,大紅的新轎裏坐著新娘子,展現一道別開生麵的景觀。
女方家做酒當天,倆轎夫抬著“耶吱耶吱”的棗紅色花轎抵達郎家,然後再跟隨唱曲的鑼鼓樂隊一起趕往女方家迎親。新郎配戴大紅花,春風滿麵,喜慶洋溢。當迎親隊伍途經村莊或路邊民舍時,樂隊便嗩呐齊鳴,鑼鼓鏗鏘,間或往天上甩幾聲響炮,向鄉人傳遞著新婚的喜慶和吉祥……聽得響聲後,大人小孩紛紛趨到路邊探望:“接新人嘍,快來看接新人啦……”孩童們樂哈哈地嚷嚷著,指指點點,在路邊跟著嗩呐聲一道歡騰雀躍。他們欲尾隨迎親隊伍,卻被忌諱的大人喝止。一些不知情的女人們不停地打探著:“這是誰家的囡要行嫁(出嫁)哩,這新郎官咋這般麵生,怕是嫁得蠻遠的……”
上午十時左右,轎夫和迎親隊便要抵達女方家。女方院前坪場的酒桌早已擺好,整整齊齊,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女方隊裏的幫廚們正緊鑼密鼓地張羅忙碌著。大花轎在正廳施過傳統禮儀後,便抬出頓放在坪場一角倒覆著的穀框上。午後一時許,四方賓朋濟濟一堂,人們將八仙桌的上座拘給輩份高的至親或長輩入坐。隨著劈劈啪啪地一掛長爆竹過後,在一陣濃濃的硝香彌漫裏,酒筵正式開始……
兩轎夫與賓朋們一起用餐。兩轎夫穿著土素,麵色黝黑,其中一位是啞巴。轎夫這行當,在世俗眼中,活兒低微,鄉裏從事此行的人甚少。抬轎是苦力活,若逢上膘肥體壯的大姑娘,逢路途遙迢,那轎夫定然要累得夠嗆。
花轎頂蓬覆著一方棗紅的繡絨花巾,頂尖用紅布包裹成個小球狀,轎身兩側分別鑲著一口臉盤大的細窗,米多高的正門,新娘要貓腰方能進入。
出嫁時辰一般選在清晨五至七時。鞭炮燃響,新娘嗚嗚哀哭,淚水漣漣,噙著滿腔的眷戀,被新郎或族兄背著或抱入花轎。花轎起身後,數十名恰郎(送嫁人)紛紛抬起五花八門、琳琅滿目的嫁妝,一同前往新郎家。
嫁妝多的,送嫁隊伍蜿蜒浩蕩:抬大衣廚、組合櫃、電視、沙發……新娘的弟或堂弟挑一對輕便的鋁鐵桶。浩浩蕩蕩的隊伍緩緩行走在鄉間土路上,抬著挑著的竹杠扁擔和粽繩不斷發出“吱耶吱耶”富有韻律的聲響。有些新娘在轎子被抬出數裏遠時,仍在裏頭嚶嚶嗡嗡的暗泣,這時,見多不怪的轎夫便嘻哈著邊踱步邊循循開導。
走過幾裏路後,眾人就地歇肩。這時新娘也終於停止了哭泣,轎夫便在花轎的側麵嬉笑著向新娘討要喜慶的紅雞蛋。好話說了一籮筐,羞澀的新娘方從側窗的簾後探出個紅雞蛋,卻不讓人看到她的臉。
故鄉人們的婚期大都選在清閑的冬季,有的吉日推選在臘冬,遇上冰天雪地,給轎夫和送嫁人增添了巨大的困阻。有位堂姐嫁到閩省河龍鄉,冰天雪地裏,那些忙於酒筵的幫廚們個個凍得呼呼哧哧。長長的送嫁隊伍起身了,去時要下一道八裏多長的石階小徑,窄小淩亂的石階,坑窪陡曲。石麵已結著一層厚厚的堅冰,行在上麵十分打滑,給轎夫和送嫁隊伍帶來極大的險阻,坐在轎裏麵的新娘更是膽顫心驚。
盡管如此,婚嫁總得如期進行。出發前,族兄們便商討出良策,由兩人挑兩擔秕穀和鋸屑在前頭領路,一路揚灑,使得石階不至於那麼滑溜。尤其是花轎,裏麵坐了新娘,如果轎夫摔滑,萬一花轎傾入山穀……大喜吉日得確保萬無一失。
兩轎夫如履薄冰,沉沉穩穩地挪動著細碎的步子,慎慎探行。由於石階陡直,重心傾向前階的那頭,讓走在前階低矮的轎夫累得氣喘籲籲,牙關緊咬,上氣不接下氣,加之心弦緊繃,嚴寒裏兩轎夫累得汗流浹背。送嫁的人們心頭更是暗暗捏一把汗,生怕兩轎夫足下有任何閃失……
一隊人馬終於平平安安地送到新郎家。席間,新郎新娘畢恭畢敬的雙雙前來敬酒,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倆轎夫憨憨地樂了,望著眼前幸福的一對,他們如同完成了某項莊嚴神聖的曆史使命,滿心歡喜,鬆了一身。
“行嫁”是每個鄉村姑娘人生的轉折點,在她們眼中,那是無比神聖而莊重的儀式,那是值得懷念一生的生命曆程。醉眼迷離間,倆轎夫欣喜地接過新人敬獻的甜酒,忘記了一路的苦累與辛楚,在新娘淚光盈盈的感激裏,他們眼眶潮潤,眼裏盈滿了鄉村最質樸最美好的祝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