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家
文/崔樹強
淩雲誌 平常心
陳誌平教授與我,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了。近十年來,他以紮實的文獻功底和卓越的書學成就,已蜚聲海內外,越來越為中國書法界所矚目。
誌平兄與我同年,又都曾在首都師大讀過書,成長經曆也頗多仿佛,平時彼此的聯係自然就很多。記得2005和2006年時,誌平兄以其關於黃庭堅的論文和著作,連續獲得首屆“嶽安杯”和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理論類一等獎時,他就聲名鵲起。一位廣東的網友驚呼:“陳誌平那支筆,了不得喲!”不過,我並不感到驚訝,我知道那是誌平兄長期積累、厚積薄發的必然結果。
誌平兄治學以文獻學築基,讀書期間,與漢上名家張天弓先生交誼甚厚。後來,誌平兄又考上首都師大,問學於當代書壇名宿歐陽中石先生。在文獻學和書法學之間,陳誌平逐漸找到了自己學術研究的立足點。我們知道,關於黃庭堅的研究,一直是顯學,但研究起來又極為複雜。唐宋以來,禪宗對於文人世界和藝術觀念的影響,是中國藝術批評史最宏大的話題之一。陳誌平敢於以黃庭堅的書學為研究對象,我覺得是很有勇氣的。他並不就事論事,而是以“文字禪”、詩歌、書法及其互動關係為切入點,來解讀黃庭堅書學觀念中頗令人費解的“韻”“俗”“意”等問題,從而來認識黃庭堅把握筆墨的特殊方式,這是非常有意思的。在讀博數年中,陳誌平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以詳實的史料和精深的思辨,將黃庭堅研究推向縱深。
在獲得一係列的好評之後,陳誌平並沒有因懈怠而止步。他的步伐穩健而從容。不幾年間,他又拿出了《陳獻章書跡研究》《書學史料學》《宋代書家叢考》等幾部頗有分量的學術專著。他的累累碩果,現在就放在我的書架上,我卻忽然想到一句話:大事不著急。
當今書法界,人心多浮躁。各種展覽活動擂鼓喧天,彩旗招展,各種學術研討你方唱罷我登場。台上,捏腔作調者有之,頤指氣使者有之;台下,點頭哈腰者有之,瞌睡打盹者有之。而於此空隙之際,到處拉人合影者,是滿臉堆笑;急於遞名片者,更左右逢迎。這樣,一個展覽下來,未能認真看幾幅字;一場研討下來,無暇留神聽幾句話。於是乎,展覽很多,能讓人記住的很少;研討很多,能啟人深思的卻不多。
這時候,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大事是不著急的。京杭運河、萬裏長城都不是一天修築起來的,羅馬城也不是一朝一夕締造的。大事,並不僅僅意味著體積、數量和熱鬧,它更與時間有關。有抱負的藝術家,往往要與古人爭一地位。因為時間是最嚴苛的裁判,曆史由它書寫。多少本印刷精美、紙張精良的書法作品集,人們卻懶得翻看一眼,旋即又被粉碎為紙漿。多少場書法的慶典儀式,在短暫的喧嘩之後,整個展廳卻空無一人。我想,真正期待時代經典、呼喚時代華章的人,對此一定會感到失望。
喧嘩的時代,更需要坐冷板凳的人,而坐冷板凳的執著,卻是源自信念的堅守。深刻,往往伴隨孤獨;純粹,總是成就藝術。不著急,不是不能著急,而是真的急不得。誌平兄給我做了一個好榜樣。他有淩雲之誌,卻持平常之心。我暗自思忖,他有這樣的心性修為,難道與他研究黃庭堅的“文字禪”有關麼?
有一天,我忽然在網上看到誌平兄的行書長卷《洛神賦》,看著我滿心歡喜,就下載保存,以便學習。此作洋洋灑灑,字字珠璣,整體感卻非常協調,看著便覺妥帖。其用筆精到準確,下筆爽利痛快,毫無描字、畫字之弊,卻有刷字、殺字之快。整幅看,雖然字與字不相連屬,卻能相互映帶,搖曳生姿:或長,或扁,或斜,或正,或輕,或重,或斂,或放,或立,或臥,或伸腿,或彎腰,或嬉笑,或怒罵。細審之,筆筆力在字中,有狡兔暴駭之勢;字字險中求穩,有臨危據槁之形。整幅長卷鋪展開來,行列之間皆能隨順而自然。就像是集市中人,新婦挎籃,老嫗攜孫,雖神情各異,卻非常和諧。
誌平兄在書學研究和書法創作上,已經取得了不俗的成就。現在,他春秋正富,精力充沛。他就像樹木似的在成熟,卻並不勉強去擠它的汁液。他正滿懷信心地立在夏天的悶熱和潮濕之中,穩健地做好手邊每一件事情。他的書法,正隨著他的人生閱曆在同步積澱;他對《墨池編》的研究,也在有條不紊地展開。陳誌平似乎並不急於向人們昭示著收獲的季節,但秋天終歸會來的,並且一定是向著忍耐執著的人慢慢走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