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享受生病(1 / 1)

萬萬

去醫院看病被我列為和平日子的恐怖之一。為此每逢生病,多是能不去看就不去看,在方便門診開點藥了事。這樣的次數多了,有時不免將可以治好的病積留下來,趁你不注意時一起發作,那時不去醫院恐怕也不行了。

今年5月,我便被狠狠地發作了一次。先是一直在外奔波,頗為勞累;後又傷風感冒,咽喉化膿;再接著女兒出水痘發高燒,隻顧得日夜護理她而忽略了對自己的調養。終於,沒等女兒好徹底,我自己便倒下了。開始是頭疼欲裂,跟隨而來的是吃什麼吐什麼,一粒米一口水都不能進,如此在家足足躺了兩天,任人勸說也不肯去醫院看病。同事說,你打算用革命的精神來戰勝病毒?我說是,因為我常那樣。

哪曉得這次精神沒敵過病毒,第三天,臉色都變灰了,站都站不太穩。先生便強行將我弄去醫院。自然是先看了一番醫生臉色,又經曆了一些檢查,然後被收進住了醫院。起先是住在普通病房,同房有四人,另三人據說均是肝炎。住院部的醫生與門診的醫生相比態度可謂好極,為此我感到很是滿足。說實話,我對醫生的要求一向不高,隻要他們能以平和的態度同我說話而不是出口傷人,我就會認定他是好醫生。至於醫療水平,那似乎根本就不是我所想的問題。

不料我們作協有關部門覺得我現在是一級作家,又是作協的副主席,不該住在這地方而應當去住高幹病房。雖然我再三說無所謂,普通病房也不錯,可同事們仍然全力地為調房的事奔波了大半天。居然這事被他們辦成了,於是乎,我又從雜亂的普通病房搬到了幾乎是老幹部休養所的高幹病房。

顯然是女性高幹較少的緣故,幹部病房裏的女病人也很少。兩人一間的病房便隻住了我一人。病房裏夏有空調,冬有暖氣,並帶有衛生間,食堂的夥食既便宜又好吃,且每層樓都擁有供病人自己用的配餐間和休息玩耍的娛樂室。更了不得的是所有的醫生和護土都極其地盡心盡職,耐心、周到得無可挑剔,以致我好幾天都不太適應,心裏惶惶的覺得欠了她們許多——畢竟原先是被吼慣了的。

經過幾天的治療,終於退了燒,也能吃進一些東西,而且也習慣了醫護人員的友善態度。於是生病對於我便由恐怖一變而為輕鬆愉快了。一天5個小時的吊針使得以往一直看不著的時間就像是突然湧到麵前來一樣,令人驚喜無比。頭疼一止,第一個想法便是:可以把一直沒空去讀的書拿來好好讀讀了。於是立即將近幾期沒來得及看的《讀書》雜誌細細讀了一遍,又專門回家一趟將好早以來就想認真讀一遍的袁宏道的詩文帶去了醫院,同時還帶去了我的“隨身聽”和一堆我所喜愛而又總是沒顧得上靜靜一聽的音樂磁帶。先生說你這架式好像不是去往醫院而是去一個什麼別墅享受生活似的。

對於我來說這樣的日子又何嚐不是享受?大學畢業10年有多,社會和我自己都在一天一天地變化。家庭負擔的繁重,俗事的增多,玩性的增大,使我坐在桌前讀書的時間一天天地被擠到了生活之外,至於做卡片、記筆記、寫心得更是扔進了雲裏霧裏。朋友們坐在一起,也不再談近期讀了什麼好書之類的話題了,大家也都無一例外地談起了如何掙錢——雖然誰也沒掙到什麼。

但是心裏對讀書的渴望卻並未減少。我深知自己久不讀書,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俗物,隻是麵對一堆堆的家事和一筆筆的稿債的時候,又實在使自己定不下心來去好好讀書。至多是自我安慰一番:明年抽半年時間什麼也不幹,好好讀讀書。而其實,在明年到來時,仍然還是放棄了讀書去幹了別的。一本袁宏道詩文在桌上最醒目的地方起碼放了半年多,卻隻是著了個前言,真是慚愧死人。

在醫院的兩星期裏,每日聽著優雅迷人的鋼琴曲子,讀著妙語連珠的袁氏小品,丁當作響的錢聲全被隔在了玻璃窗之外,靜靜的病房裏隻有我自己翻書的聲音,那種感覺真是令人長久地懷想。

待病好了,行將出院了,我對醫院則再也沒有了恐怖感,有的卻是一份留念,心裏暗想:什麼時候還能再來如此地享受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