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楓
雪落下來，是在夜裏。
你坐在鬥室，聽雪無聲地飄落。如豆的燈光，艱難地爬行在雪般的紙箋上。你的靈魂如一隻黑蟻。燈花燦燦地閃爍，在漆漆的夜裏成一粒盛開的蠶豆花。夜色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在屋內蕩漾。
你看不見雪花飛舞，雪中的一切都在屋外迷蒙，棗樹，竹叢，還有那片荒蕪的園地。你的眼睛，移過窗外停在牆上。朦朧的黃暈籠著幾多恬靜幾多溫暖。盡管爐子已經熄滅，炭灰已經死寂，思想的羽翅卻翩翩起伏，飛臨遙遠的世紀之初。
這片天地是混沌未開，這片天地是茫茫一團。這是撥不開的霧靄和難以複燃的灰燼。這樣的氛圍是那般沉悶，這樣的氣象是如此的單調。
而窗外，夢幻的另一世界，你知道美麗聖潔的雪花開始鋪滿大地。那漫天飛舞的雪花似三春的柳絮，如翩翩的蝴蝶，你看不見她的仙姿，卻聽得到她輕盈的舞步。“沙沙沙沙”，若有若無的自然界的天籟，正似潛湧的夜潮滾滾而來。這是冬天的腳步，也是春天的氣息。
但你卻倦伏案幾，埋首書的圍城。你身後的小小紅泥火爐之上那半壺微苦的釅茶，如那煩亂嘈雜的日子，澀澀地飄一縷芳馨。你已不再少年意氣披肩鼓滿大風在雪野裏恣意狂奔，瀟灑的黑發不覺間已隨歲月的流失浸染得斑斑點點。“昔我往昔，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路所行之處，莓苔已見展痕，唯有靜坐，方覺時光的鍾聲依稀遙遙伴著脈搏跳動。
黑夜裏的落雪，依舊悄然無聲無息。風很涼，冷冷有如琴音，慢慢浮上窗欞，讓你感覺出它的色彩。這必是乳白色，幽幽的像月光撩撥窗台下那壇瘋長的枯草。這淒淒枯草又一定正被飛沙似的霧靄漸漸遮沒，隱在莽莽皚皚的曠野之中。
雪落無聲，大地正親密地擁抱著自天而降的一個又一個精靈。這精靈是地上的水天上的雲，是遊子流浪終如葉落歸根。
你想聽雪，聽雪俏然飄落，如低吟的秋蟲和風搖月影的清音嗎？
雪落下來，是在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