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 韻
居住在都市裏的朋友,家居的窗前,大都沒有什麼風景可望,但我的窗外還有一片小小的樹林,小樹林長在不大的一個土坡上,有相思、人心果和一些不知名的雜木,樹徑都有碗口粗,樹齡怕也有四、五年了。
林子的旁邊是一條小河湧,說是河,其實在沒有下雨的季節,不折不扣是一條黑水溝,隻有在暴雨來臨的時候,才翻騰成一條小河。小河的兩岸,有農民不經意種上的薑花,那如刀劍的葉子,在夏天的時節,掩映著雪白的花蕾,常使我懷疑這薑花是不是擁有一個很高潔的胸懷,擁抱了一湧汙水,而香雅依舊。偶然,我們也摘下一枝、兩枝薑花,插於家中樸拙的寬口粗陶瓶中,沁出的香氣,足以媲美玫瑰、茉莉。
小樹林從初夏便攀緣起一片牽牛,紫色的喇叭花日出而開,日未落便謝。因為有了這片由牽牛的藤蔓織成的密實的網絡,遮住了由遠處而來的河湧,使這條小河顯出了很有意味的蜿蜒;也正因了這高低錯落的林子,我們的視線竟不能穿越這片小小的坡地去對遠方的空間作一個探尋。於是,在搖曳的樹葉的縫隙間,就隱約窺見紅簷褐瓦的老式房子,帶著恬淡的風情,很有村野氣息地活著。那是否是一戶男耕女織的人家?是否庭院裏種有菊花?菊花地裏藏著覓蟲的小雞?在這片日益寸土寸金,日益驅趕田園風光的地方,他們還能再種幾茬油菜花?再收幾輪紅番茄、紫茄子、綠冬瓜?
我的窗外因為有了這片小樹林而令周圍的風景顯得很秀麗,我的心靈也因了這片風景的撫慰而變得很滋潤,四周的空氣因為有了小樹林的過濾而變得潔靜,這是我們生存的這片小區中最有生氣最有野趣,最天然也最入眼的地方。
一個月前,這片小樹林突然被清理,晨起時它還鬱鬱蔥蔥,晚歸來已是雜草不留,光禿禿的土坡顯得很醜陋。這塊空間少了林子的屏蔽,突然就像有人在公眾場合裸身一樣令人難受。蜿蜒而來的河湧一覽無餘,成了名副其實的臭水溝,紅簷褐瓦已成破敗殘垣,新的腳手架悄然立起。
林子消失了,由林子營造的野趣閑雲、男耕女織、雞鳴狗吠、油菜花、蘭豆苗、薑花、牽牛也將一一死去,我們用它們的生命換來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我們享受都市的繁華,然後詛咒它的紛擾嘈雜,再以昂貴的經濟代價、舟楫之勞到遙遠的地方去尋找大自然。
窗外的風景不複存在,心靈的空間便在林子失去的這一刻驟然縮小。我們將要得到的繁華,代價都很大,我們很無奈,但我們——又有誰不是樂此不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