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熟了。瓜農把自家那五畝地的西瓜定了一個價格,兩毛五一斤,至少第一筆生意要按這個價格賣。瓜商上門來收購,價格最後出到了兩毛四,瓜農想了想,沒有達到自己定的價,決定還是不賣,生意談崩了。
一夜之間,黃河發水,五畝地的西瓜全被淹了。
那是1995年,渭河發水。新任的省委書記安啟元從渭南下車,“從這裏開始,我們都穿長筒膠鞋,由當地的專員陪著,沿渭河的河堤往下遊走。”安啟元說那位瓜農無所顧忌的哭聲讓他知道了悲情,“就一分錢啊!舍不得,結果什麼都沒有了”。九年之後,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安啟元跟記者講述的第一個故事,是一個感歎,“一分錢啊!”從渭南走到了華縣,晚上又走到了華陰。在這一整天的行走中,安啟元最強烈的印象是農民真窮,“你想象不到。”
陝西臨潼人安啟元,大學畢業後便離開了陝西,“去了甘肅,又去了東三省,終於在黑龍江大慶找到石油”,大慶石油會戰時,安啟元任總部第一采油指揮部油礦礦長、井下技術作業處處長,“此後援外去了阿爾巴尼亞,又回大慶,然後去河北、河南”。西北大學地質係畢業的安啟元,工作一直“都沒有脫離專業”,總是在找石油。唐山地震後,安啟元進了北京,任國家地震局局長,這一任就是12年。1988年,安啟元終於回到陝西,被任命為西安市市委書記,稍後又調回北京,1994年,被任命為省委書記的安啟元再次回到陝西。“我真正在陝西工作的時間,要比我在外麵工作的時間短得多”,即使這樣,安啟元仍然很直接地感受到,“渭河是陝西的大問題。哪任領導都關心,問題是沒有正式解決的渠道”。
少了一分錢都舍不得賣西瓜的農民,讓安啟元有足夠的印象。“我每年都去那一帶考察,這裏麵的問題實在是很複雜”。
渭河的複雜性在於,陝西省水利廳副總工程師吳建民介紹說:“我們查過幾乎所有的曆史資料,未建三門峽大壩之前,渭河的水量是充裕的。三、四十年代進入西安,一般的選擇是從潼關上船,沿渭河而上。由此可見河水是很豐富的。”
渭河流經陝西的這一帶,被稱為關中地區,這裏集中了陝西64%的人口、56%的耕地和82%的工業總產值,但是渭河水逐年減少。吳建民概括說渭河,“上麵幹了,中間黑了,下麵淤了。也就是說,上遊來水逐年減少,中遊汙染嚴重,而下遊由於三門峽大壩的興建抬高了水位,使得渭河水流不暢。一旦發水,即成洪災。”渭河流域,平常水少,一旦來水,即成大災。
洪災因其突發性,自然最引起安啟元的關注。“那年發水,我們安排演出以安定災民的情緒,第一天還有點人看,第二天基本上沒人。你想想,老百姓家都沒了,誰還有心思看演出?政府能夠救濟也隻是一時而已,而農民卻是一代幾代人要過生活。”
說到自己那段省委書記生涯時,“當時痛感農民之苦,但由於我並非學水利出身,所以一直在醞釀”。1998年從書記之位退下來,任陝西省政協主席之後,安啟元說:“有了兩年時間的深入思索,這個問題越來越清晰。”
1999年,當時的全國政協副主席錢正英考察陝西水利建設情況,在座談會上錢說起重估三門峽工程的事情;“當時她也僅僅一說而已”。陝西省政協副主席朱振義告訴記者,我由三門峽想到渭河治理。把這個想法跟安主席彙報後,他很支持。接下來,再與錢正英溝通,同樣獲得支持。安啟元終於找到“正式渠道”來解決他一直希望解決的問題。即使曾任省委書記之職,而且當時還是省政協主席,安啟元向記者感歎,“在中國辦事,要講策略,要善於等待,不能灰心”。
第二年,在2000年的全國政協會議上,安啟元向大會遞交了“綜合治理渭河流域”的提案。正是因為這一提案,安啟元開始激活了各方力量,使之參與到對三門峽價值的重估過程。
如果從水利專業的角度觀察,吳建民介紹說:“過去一直的慣例是,水利工程建設,國家負責大江大河,即主要為幹流的治理投資。像渭河這樣的支流,一般會納入黃河治理的盤子裏來考慮。過去很難想象會把它的治理單獨拿出來。”但2001年,安啟元的政協提案即針對於此,“渭河治理納入國家‘十五’重點工程”。
接受采訪時,安啟元很坦然,“我個人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解決渭河治理問題,減少這裏的災害,讓農民不再那麼苦。三門峽問題,是為了解決渭河問題不得不麵對的難題”。
2001年10月,針對安啟元的提案,錢正英率全國政協、中國工程院陝西渭河流域考察團抵達陝西,其中包括兩院院士張光鬥與潘家錚。記者後來在一份錢正英個人撰寫的彙報材料上看到,“在三門峽工程興建過程中,我任水利部副部長、部長,對這一工程,我是負有責任的。”錢正英作為三門峽工程當時參與決策的人物之一,相關人士在接受記者來訪時回憶說:“她說這個工程是考驗我們有沒有能力改正自己錯誤的一項工程”。有實際參與三門峽工程經曆的錢正英與張光鬥,顯然其心理背景與安啟元有著不同,但共同的是,“努力解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