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倒不倒，不是這位油頭粉麵八麵玲瓏的欽差說了算的，雲山霧罩的假象一旦散去，裸露在人們眼前的事實就變得蒼白甚至醜陋——現實的情況是1998年的春天剛剛來到，廣達廠就得到了成都總廠的通知，這是一個令人無比沮喪的消息：大意是總廠目前虧損9億多元資不抵債，業已初步決定被兼並事宜，有六家集團企業拋出了繡球，具體結果將於3月30日前揭曉，梅江分廠也納入破產兼並日程，有一家民營企業對梅江分廠很感興趣，該企業老板費新濟先生將在近日來梅江考察後決定是否收購，費老板放出風來，歡迎大家去他的企業參觀考察，用他的話來說這叫雙向選擇，上帝也喜歡的公平方式。通知最後的大意是請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調整好狀態，務必以最佳的麵貌迎接救世主費新濟老板的檢閱。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林偉後來對我說，通知發布那幾天全廠人民淒惶無比，彷佛世界末日就要來臨，隻有他是個例外，問他為什麼，他淡然一笑說，我的天眼昨晚開了，天眼給我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我在那個世界裏試著活了一天，我覺得我活得很有意義，我喜歡那樣的生活，我對朽腐的現在已經毫無眷戀。我無心多想我的師兄那夢囈般的誑語，紛亂動蕩的現實擊打著我脆弱的神經，更何況這是一場關係到全廠人民生死存亡的艱辛考驗？後來我不知所雲的問他她在那個世界裏嗎，沒有她的世界你快樂嗎你真的能快樂起來嗎……
實際的情況是那個叫做費新濟的民營企業老板還沒有來梅江考察，成都總廠就單方麵與費新濟拍板成交了，廣達機械廠被費老板整體收購，成都總廠的紅頭文件很快下達，文件下達當天，以蘭龍、劉二毛、郭愛民為首的第一撥“人民代表”就去成都搞“雙向選擇”了。得到消息後全廠人心不寧，連續幾天沒有幾個人真正工作，大多三個一群五個一堆或蹲或站，詢問，議論，叫罵，苦笑，嘲諷之聲不絕於耳。兩天之後，第一批人民代表回來了，他們自然是去了那家民營企業工廠的，他們臉上的表情很複雜，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讓人讀不懂的樣子，於是車間裏麵掙表現的和車間外麵打堆偷懶的都有點驚異和恐慌，於是大家的心裏同時有一麵鼓開始敲，叮叮咚咚的鼓聲在腦子裏越敲越響，彷佛大家都被驅趕到了黃沙漫漫的古戰場，手無寸鐵的人們，在振聾發聵的鼓點聲中覺得自己正在變成案板上的魚，青麵獠牙的命運之神，正獰笑著舉起鋒利的菜刀向人們的頸項斬落……案板上的魚這種感覺非常的不爽，於是有那憋不住的開始向這撥先頭部隊發話了，他們看起來都很激動，他們的脖子都比平時短那麼一兩寸，他們的眼睛泛著寧死不屈的藍白色的光，象垂死的魚，他們共同向他們問道：看了嗎，問了嗎，好了嗎。……
不知道在那本書上看到過的，有這麼一個墨菲法則：如果一件事情壞的方麵可能發生，那麼它一定會發生，而且盡量向最壞的可能性發展。一塊塗有奶油的麵包片從桌子邊掉到地上，挨地的一麵必然塗了奶油。我非常佩服這個法則的發現者，1998年春天的廣達機械廠，用如山的鐵證說明了這個法則的準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