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林偉是那場規模浩大的群眾大會的直接參與者，他和張雨坐在會議室的最後一排，他倆目睹蘭龍被眾人架進會場，蘭龍坐在藤椅上好像已經虛脫，靈魂出竅的樣子，這個樣子令林偉想起了什麼，他下意識地握了握拳頭，然後劉二毛、郭愛民等依次被“請”到早已備好的兩張椅子上就座，這個由廠職工大學教室改建而成的會議室已經坐滿了人，坐不下了幹脆站，反正能擠進來的都進來了，80多歲的退休老職工江得勝來了，退休老幹部的代表原廣達廠黨委書記王昌盛來了，那個被剪板機切掉三根手指的八車間女工郎曉月也來了，整個會議室男女老少不下一百人，會議室的門口照樣塞滿了人，窗子上擁擠著一雙雙或憤怒或哀傷或迷茫的眼睛，人們的臉上蔓延著複雜難平的表情，這種表情在動物園的大猩猩館裏很容易觀察得到。
八車間鉗工組副組長巫謀勇首先發難，他酒已經醒了一大半，開口就是“請蘭書記劉廠長郭總工說清楚”，要說清楚什麼他吭哧了半天橫豎說不明白，眾人急得直罵，有人幹脆從背後踹了他一腳，他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
蘭龍癱在藤椅上繼續裝死，劉二毛呲了呲黃板牙，他倒是很平靜，沒有蘭龍那副死相，他說，大家先安靜下來好不好，我先讀讀總廠發下來的紅頭文件，然後他掏出文件朗讀了一遍，他的朗讀有兩次被打斷，第一次是會場上有人罵他“狗日的賣國賊”，第二次有一個不明飛行物從窗外飛來不偏不倚正砸中他的腮幫子，淡黃色的渾濁液體順著猴臉往下流，大家定睛一看，是一個臭雞蛋。
80多歲的江得勝，他的老眼裏有混濁的老淚在閃動，他問的直接而明白：“文件上為什麼沒有說怎麼解決退休職工的養老問題？廠裏不是拖著三年的職工養老保險沒有上繳社保局嘛，這部分錢該咋辦？”退休幹部代表原廠黨委書記王昌盛的發言更是犀利深刻，直逼問題實質：“不是說不允許兼並，關鍵是這樣的決定必須建立在與全體職工利益一致的基礎上！你讀的這個所謂決定，一沒有解決兼並後工人的再就業問題，二沒有解決工廠遺留下來的問題比如內外債務職工養老等，三是對兼並前後廠子的帳目是否向大家公開沒有明確交代，四是沒有對這個私營企業作最起碼的說明介紹，也就是說將來廠子被費老板兼並後大家能做什麼都還沒有底！你說這樣的決定能服眾嗎？大家能不起困惑嗎？”
劉二毛一言不發，額頭和背心沁出來的冷汗像千萬隻小蟲在身上爬，他的眼前閃過了費新濟皮笑肉不笑的臉，閃過了地稅局黃副局長鏟錢的小簸箕，閃過了蘭龍塞給他的一個沉甸甸的大紙包，他在心裏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郭愛民站出來了。郭愛民搞技術出身，一直是廠子的技術骨幹，外在形象和口碑都好於蘭龍和劉二毛，他首先麵色凝重地給眾人鞠了個躬說了聲對不起工作沒做好，接著對廠裏近來的工作做了總結陳辭，說了一番委婉含蓄自責的話，然後說自己把意見彙總，盡快交到總廠，爭取本周內有個明確交待，最後他大手一揮，很慷慨的樣子高聲叫道：請大家放心，我也是廣達廠的人，我對廠子的深厚感情不比在座的任何一位差！下周我和蘭書記一定會把費新濟老板請過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給大家遛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