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遠的巴爾紮克(1 / 3)

巴爾紮克200歲了,如果他活著的話。

但他短命,51歲,就謝世了。有人為他鳴不平,說,司各特的一生如日中天,歌德有生之年就已享有不朽聲名,巴爾紮克在他生命中途,還未登上高峰,溘然病逝……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人強不過天。這樣,按中國標準,他的年齡隻能算中青年作家。若是與文壇諸公一桌子吃飯的話,肯定是敬叨末座的人物。可是,在人家那兒,他剛出道不久,就當上文學家協會的主席,他活著時候,除了他欠錢的債主外,他是老大。他死了以後,那些向他討賬的執達吏,也到上帝那裏去了。從此,他在文學史上,就是永遠的老大了。

說實在的,他的資產負債表的記錄,不值得我們羨慕,他去世後丟下的一屁股的債,不得不由他新娶的俄國太太來還,這軟飯吃得也頗令須眉泄氣。而且,他那種拚命用黑咖啡提神的做法,也不值得我們仿效。有人統計過,他為寫作大概喝了一萬幾千杯的咖啡,來刺激他的寫作神經,太多的咖啡因對他的早逝肯定是有關係的。但是,他了不起,正如雨果在他墓前演說中指出的:“他為我們留下的作品,一座高大而堅固、建立在花崗岩基石之上的豐碑。”這座豐碑,卻是值得我們永遠景仰的。他的創作勞動,那塞納河上漁夫所看到的終夜不眠的窗燈,對我們當代繽紛多彩的中國文學,說不定會有許多有益的啟示。

他當文學家協會主席,不是靠上級任命,不是靠暗箱操作,不是靠耍嘴皮子賣大力丸的結果。他被稱之為文豪、為大師,是他至今還有生命力的作品,得到尊崇的結果。巴爾紮克這座豐碑,經過200年歲月的蕩滌磨礪以後,如雨果所料的,仍然“閃耀著作者的不朽聲譽”。看來,時間是文學的鐵麵法官。小孩子吹出來的肥皂泡沫,雖然能在陽光下閃現美麗的彩虹,可是,轉瞬間便會化為烏有。

既有泡沫經濟,也就難免有泡沫文學,這也許是當代文學中的一道風景線。所以,出書必須炒,不炒不成書,作家不炒,出版社炒,出版社不炒,作家的哥哥妹妹們也要炒,已成時尚和慣例。炒書的同時還要炒作家,於是,文壇花絮,作家片斷,與女歌星的婚變、女演員的情史,一齊在報紙的娛樂新聞版出現。不是忙著應付洋人的午夜來訪,就是躲開狗仔隊的年終追擊;不是將赴外國接受鐵十字勳章,就是出洋領取本年度比薩餅連鎖店評比出來的文學獎。

魯迅先生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叫做《中國人失去自信心了嗎?》,起碼在文壇,好像這種缺乏自信的遺患仍在。凡洋人一點頭,馬上這位作家就找到了大師的感覺,一投手一舉足也有了大師的模樣。這些年來,外國老娘婆不知替中國接生了多少個文學大師,一會兒這個是,一會兒那個是,結果也不知是先天不足,還是後天失調?抑或由於洋奶水對中國作家產生水土不服的反應?至今弄不清楚這些大師多大程度是真,多少成分是假?所以,在分不清究竟是狸貓換太子,還是太子換狸貓的情況下,倒是應該寄期望於讀者,不為炒作起來的喧囂所動,回到古典,讀一讀巴爾紮克或別的經典作品,也許不失為浮躁中的一帖清涼劑。

與叢維熙在一起。

因為文學作品究竟不是狗不理包子,隻有剛出蒸籠就端上來咬一口,最為佳美,一涼了,湯凝油固,便味同嚼蠟。《紅樓夢》出屜至少有二百多年,它比處於中國嘉慶、道光年間寫作的巴爾紮克要稍早一點,至今仍然是一碟不可多得的佳肴;巴爾紮克筆下的高老頭、葛朗台、拉斯蒂涅、邦斯、貝姨……時不時地掛在人們口頭兒,好像品嚐了名師製作的美味之後,齒頰生香一樣,長留話語之中。這說明好作品永無過時這一說。

我不知道法文版《巴爾紮克全集》是多少卷,摞起來有多高,但中文版的《巴爾紮克全集》的新版本,一共30卷,堆在那兒快一人高了,真教人打心眼兒裏賓服。這30卷,每卷以40萬個漢字計算,乘一下,應該有1200萬字。這數量,也許我孤陋寡聞,好像在中國,還未見一位用白話文寫作的作家,寫出這許多字的小說來。所以,“著作等身”這句成語,用於巴爾紮克,他是當得起的。

如果,再算一算他一生中,用來寫作的時間,那就更讓人肅然起敬了。從1829年,以巴爾紮克的真名開始發表作品起,一直到1849年,也就20年工夫,寫出了1200萬字。兩者相除,他平均每年要寫60萬字,如果再將他不停修改的字數也包括在內,當數倍於這個淨值。據說,巴爾紮克的出版商,每次給他送校樣,按他的要求,每頁必須留下足夠的空白,以便他修改,而且都要改上好幾過兒甚至十幾過兒才能定稿。“他的筆跡極難辨認,他就叫人用廢舊鉛字印成長條校樣,然後在上麵進行大量修改,修改之多使出版者不得不把修改費用算在巴爾紮克的賬上。‘排字工人幹巴爾紮克的活兒好比苦役犯服刑,幹完這份苦差再去幹別的工作,簡直像在休息。’”(見莫洛亞《巴爾紮克傳》)我們可以從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這部傳記由張守義先生設計的封麵,用作圖底的手稿上,那密密麻麻的改動痕跡,得到佐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