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文人相嫉(1 / 3)

俄國大文豪屠格涅夫在巴黎逗留期間,是法國著名作家都德的好朋友。他經常到他家去做客,給他的孩子送禮物,還一起到街頭咖啡攤去喝土耳其式的黑咖啡,談論文學。

以寫《最後一課》而被我們中國人熟悉的都德,在當時,也曾是左拉發起的《梅塘夜話》的六作家之一,是一位與莫泊桑齊名的人物。左拉在當時法國文壇,也是一位扛鼎人物,他看中的作家,自然也是有分量的角色。

19世紀,俄國的宮廷、上層人士、作家,都十分向往法國,尤其巴黎。從《戰爭與和平》裏的貴族,在社交界,都喜歡用法語來交談,便知一斑了。正如現在我們這裏,有些人以與美國有來往、以持有綠卡為榮的心態,多少相近。一部美國暢銷的小說《廊橋遺夢》和漢堡包、肯德基一樣地在中國吃香,也和這種崇拜心理有關。

都德為自己家裏有這樣一位俄國朋友而高興,還在《巴黎三十年》裏,講述了他們之間的友情和文字交,講述這位異國朋友怎麼樣地吻他的小孩,怎麼樣地在他的客廳裏談笑風生,如同家人般地親密。後來,屠格涅夫死後,都德無意中,發現屠格涅夫對他的文學成就評價極低,說他是“我們同業中最低能的一個”,於是感到很傷心,很失落,好些天連咖啡館都懶得去坐了,這實在是很掃興的。

屠格涅夫先生也太瞧不起人了。

一個作家,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同行之間,當麵的評價和背後的議論,有時候,是會大相徑庭的。說好,通常是不多的,而不置可否,顧左右而言他,乃至搖頭,倒是不少見的。這位對都德陽是而陰非的屠格涅夫,當然是大作家,但都德也絕不是“同業中最低能的一個”。他的《最後一課》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淪陷區,引發了多少不想當亡國奴的人的共鳴啊!問題在於作家看不起作家,可以說是世界性的一種通病。尤其在等量級的作家之間,彼此服氣者,是不太多的。

曹操有個兒子,叫曹丕,武藝謀略、經世治國這些方麵,比他老子差遠了,但在文學上的成就,卻不弱乃父。他是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他那本剖析作家、論人長短的文學批評著作《典論》中,早就提出了“文人相輕”的精辟見解。那時候,歐洲還沒有但丁,沒有莎士比亞,文藝複興則是一千年以後的事了。這實在是很有遠見的真知卓識,稱中國是老牌的文化古國,是一點也不錯的。我們中國的作家、詩人們,互相瞧不起,彼此不買賬的曆史,也是久遠得讓西方文人望塵莫及的。

當然,這一點,倒不是怎麼值得誇耀的。

所以,文學上的流派之爭,門戶之見,互相排斥,怒目相向的現象,在中國文壇上,是屢見不鮮的事情。曹丕在《典論》裏說過:“文非一體,鮮能備善”,即使再好的作品,再大的作家,也不是無可挑剔的。他還說,作家是難免“貴遠賤近,向聲背實”,“暗於自見,謂己為賢”這些性格弱點的。因此,出現各較短長、文人相嫉的狀態,也就不以為奇了。

文人相輕,說穿了,就是文人相嫉。

而嫉妒,這是地球上一種最原始的本性,人如此,動物也如此,文人豈能幸免,隻要有人類活動的地方,就有嫉妒存在。文壇就是文人集群的所在,而作家、詩人的神經又比較脆弱,又比較激動,於是,嫉妒起來,使有許多好戲可看。最近讀到一篇文章,說西方將嫉妒分為兩類,一類是黑色的,一類是白色的。黑色的是傷害性嫉妒,白色的是競爭性嫉妒。文中還說,西方人的嫉妒是白色的,而東方人的嫉妒則是黑色的。

這樣的論點難免有些偏頗之處,外國人的嫉妒都是白色的嗎?怕也未必。我們都讀過的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那個摩爾人,倒是絕對因為嫉妒之火燃燒起來而不可遏止,才造成一場災難的。奧賽羅殺死了他以為不貞的苔絲狄蒙娜以後,發現自己錯了,像“把一顆比他整個部落所有的財產更貴重的珍珠隨手拋棄”的糊塗印度人一樣,悔恨無窮,也就拔出劍來自刎了。

劇中那個小醜依阿高,曾對妒火焚燒的奧賽羅這樣煽動過:“小心啊,閣下,妒忌這個鬼精靈啊,它可是長著綠眼,一麵吃著你的心,一麵在嘲笑你的怪物噢!”看來,既然是長著綠色的眼睛,那麼這種嫉妒,該不會是白色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