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書》中的印蒂是這樣看待他的父母之家的,他把它看成是一個“靈性反芻”之地。“這座坐落在古城裏的古老宅第,他從沒有站在人倫觀點,把它看成自己血緣的一部。他一直把它看成精神空間的一墩碑石、一個紐扣、一種捆紮或一種抒解,每次他走近這座碑石時,主要為複念一次碑文,重新咀嚼碑文的涵意。碑文的作者是印修靜、印太太、幺虎、趙媽以及那疏寂的大院子、古老的花園、槐樹的枝條、萬年青的陳舊的葉子……”印蒂怕回到這樣的家中,因為它的不變的靜謐和永恒,使人有與世隔絕之感。不管他怎麼怕,他依舊常常渴望歸來。隻有回到這座大森林式的古老宅第,他的靈魂才能獲得真正的反芻,這種反芻為他精神大飛躍過程所不可缺。“正如一個古印度聖者逃入森林沉處默想,他又回來了,讓這古老邸第整個浸透他的身子。他從每一個突出的榱頭,每一根陳舊的桁木,每一扇鏤花格子窗欞,找尋時間的陰影、深度。他從褪色的桃符,油漆駁落的紅色簷柱,找曆史的投影。這兒是另一座曆史空間:院子裏扶疏的藤蘿架,河麵峴岬樣長長伸展出的低矮屋簷,威廉二世胡子樣高高卷翹起的飛簷角,這些都是神秘的時間的深度,深深梳爬著他披頭散發的靈魂,讓每一根思想發綜回到那最古老的永恒規律。”當年沈從文之所以不能苟同於巴金對中國曆史和現實的激烈態度,就在於他認為巴金不知道中國是如何從曆史中演進、變化而來的。用自由主義的經典話語來說,就是作為“安那其主義者”的巴金缺乏對人類社會中的“自生自發秩序”(spontaneous order,海耶克語)的理解和體認。海耶克指出:“作為個人,我們應當服從各種力量,並遵循我們無法希望充分理解,但文明的發展(甚至它的延續)卻依據於其上的各項原則。”15所以,海耶克認為我們應該放棄理性主義者將人生做完全理性化設計的幻想,這種幻想即我們能夠經由審慎的思考而“創造人類的未來”……這是我就這些問題所做的四十年研究,所下的最終的結論。“16《無名書》中的印蒂一次次地從思想探險的旅途返回老宅,也就是對這種無法用理性來充分解釋的”自生自發秩序、日用而不知的“永恒軌道”的理解和體認,他的每一個思想曆程都需要這種來自這種“永恒軌道”的啟示和檢測,以避免唯理主義者那種理性至上的“致命的自負。這種”自生自發秩序“與中國文化傳統中”為天地立心“的”天心、天道“頗有相通之處,它是通過人來體悟的一種由”經驗“上升為”先驗“的超驗之理、一種宇宙間的普遍原則,一種為人類的時代生存所必需的”常道。被“我們是青年,不是畸人,不是愚人,應當給自己把幸福爭過來”的時代信條,召喚出來的巴金在“文革”中靠“活命哲學、靠閱讀以前他絕不會認同的但丁的《神曲》度過文革漫長的黑暗歲月,其中不乏發人深思之處。無名氏把”文革災難“稱之為一種”海的懲罰,正表現出他審視文革的視角、立場的獨特性。
4、“立足於個人的道德態度”與亂世“故園”之夢(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