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的幼年頗為不幸,父母感情欠佳。他六七歲就被送進了寄宿學校,但他的心中也藏著溫柔的一角,那就是對幼年寄居外婆家的鄉村生活的美好回憶。在他的小說中,這個地方化名為“楓木村”,一再出現,最動情的回憶則是他寫於抗戰後的《舊地》。“在楓木村,人情是溫暖的,生命是愉快的,每次到那裏,你遠遠的就可看見人影三三四四在移動,看羊的放牛的牧童散在左近,認識你的馬上會跑上來歡迎你,不認識的會臉上浮起溫煦的笑容……這是世界中最溫暖的一角。這一角世界在我的記憶中是最美的,是安詳的,最溫暖的世界,我長大以後,無論是求學做事,每當我疲倦煩惱的時候,我總是想到那溫暖的一角,它好像同我母親的懷抱一樣,永遠為我留著溫情和安慰。”然而這個作家記憶中的美麗、溫暖的世界經過八年戰亂之後,已是十室九亡,物是人非,這種“訪舊半為鬼”的凋零破敗,幾令“我”難以置信、無法接受。雖慘淒至此,但“我”仍然說,“楓木村還是我最溫暖、最美麗的世界”。這個桃花源式的世界,是中國人相傳已久的夢想,戰亂使這個以往比較現實的夢想化成了非現實的“傳奇”,但徐並沒有泯滅這種夢想會複歸現實的希望。雖然此後發生的一場又一場接連不斷的“革命”,使這個夢想不得不被一再延宕、擱置,甚至連徐對這種夢想的表述也幾成絕響。但這種夢想並沒有被從人心中徹底拔掉。劫難過後,汪曾祺的《受戒》又成為這種田園夢想的濫觴。這說明這種精神上的“故園之思”並沒有為現代人所忘懷、拋棄,而是始終深藏在人們內心的一種精神慰藉。在“麵向未來的現代性”追求之外,人們還有一種回歸、尋覓精神家園的渴望,它是超越傳統和現代、過去和未來之別的人們,內心深處的一種永久的需求、永遠的尋覓。
§§第七章 “俗”與“雅”的分野——精英主義的“理想訴求”與“凡人”心態
當我聽說要“改造生活”時,我竟無法控製自己陷入的境地。“改造生活”談何容易,有些人雖然也飽經風霜,但卻從來不了解生活,從來沒感受到生活氣息與精神的人,也會侈談改造生活。在他們眼中,生活不過是一團粗糙的原始材料,需要他們去加工。然而生活向來不是材料或物體。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話,生活自身乃是一個不斷更新,永遠進行自我完善的因素,它不斷進行自我改造和自我轉化,它比我或你的蹩腳理論高明得多。
——帕斯特爾納克《日瓦戈醫生》
有些人隻知道自己是人,而忘了他也是動物,其實即使他最理性時,那個原始動物也依然暗暗跟蹤他。正當他最自慶超凡入聖、太平無事時,它突然跳出來,咬他一口,而這正是最致命的。
——無名氏《金色的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