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歎良宵春寂寂,空餘雲雨夢襄王。
原來韓相國一連病了這幾日,那杜開先與康汝平每日侵晨過來問候一次。這相國病體漸漸好來。一日,喚蕙姿姊妹道:“我近日病起無聊,好生坐臥不過。玉姿,你到那文具裏取了匙鑰,與我開了內門。蕙姿過來,慢慢扶我閑走幾步。待我到百花軒去,一來謝一謝杜公子和康公子,二來與他們閑講片時,消遣病懷則個。”玉姿便也有心,連忙取了匙鑰,先去了內門。你看這老頭兒扶了蕙姿,就像個土地挽觀音一般,前一步後一步,慢慢的走到內門邊,吩咐道:“你每且把門兒掩著在這裏,等一會兒便了。”不想這玉姿已有了那點念頭,先走來開門的時節,把個百花軒路數,看得停停當當在眼睛裏。原來這蕙姿是前番一次被妹子撞破,把這個念頭倒早已收拾起了。韓相國走到百花軒裏,輕輕叫了一聲:“康、杜二公子可在麼?”杜開先正在那裏麵打盹,聽叫這一聲,猛然涼醒,再想不出是韓相國的聲音,連忙出來相見,道:“原來是老伯,
小侄多獲罪了。敢是老伯貴恙可痊愈了麼?”相國道:“多承賢契記念,這幾日來略好了些。隻是胸膈飽悶,飲食尚不能進。”杜開先道:“吉人自有天相,定然慢慢愈來。”相國笑道:“好說,好說,賢契,康公子緣何不見?”杜開先道:“汝平兄昨日已回去了,隻在明日就來。”相國道:“畢竟他欠有坐性。賢契,老夫病中無聊難遣,巴不得走來聚談半晌,把悶懷消釋消釋。不識賢契從到這裏,不知做了多少妙作,幸借出來,與老夫賞鑒一番。”杜開先欠身道:“小侄深蒙老伯推愛,自至此,隻有兩個月餘,爭奈有些閑事在懷,所以竟沒一毫心緒,想到那吟詠上去。因此竟無一篇送上求教。”相國便笑道:“既然一首也沒有,老夫已知道了,後生家的心事,敢隻是犯了‘酒’底下那一個字兒了?”杜開先兩臉通紅道:“小侄向來全無此念。相國道:”這個便好。若有了這個念頭,可不耽誤終身大事!“杜開先道:”金石之言。“兩個又把閑言閑語說了一會。
隻是韓相國初病起來,坐談了這些時候,身子有些倦意,便起身別了杜開先,慢慢走來推門進去。恰好她姊妹兩人端然在那裏伺候。那玉姿畢竟是有心的,把韓相國與杜開先一問一答的說話,遂句句聽得明白。相國吩咐道:”蕙姿好生扶我進房去略睡一睡,玉姿隨後把內門鎖好了來。“玉姿答聲一聲,見相國扶了姐姐先去,乘著這個湊巧,恰才又聽得說是康公子不在,思量遲一會兒,依舊走來開門,到百花軒去見一見杜公子的意思,就把鎖兒半開半鎖在那裏。你道那老頭兒哪裏提防著他,連蕙姿也想不得這個田地。玉姿依舊把個鑰匙送與相國,就緊緊站在房中,伺候到了黃昏。恰好是姐姐承值的時分。
蕙姿正走將來,玉姿低低對著蕙姿道:”姐姐,我妹子今夜有些不耐煩,早去睡一覺兒,待到三更時分,再來換你。千萬莫要等老爺睡著,又做出前番的勾當呢!蕙姿微笑一聲,卻無回答。原來世上好做那話兒的女子,偏要硬著嘴,卻也不止玉姿一個。這玉姿叮囑了姐姐,走出房門,悄悄的竟去把內門開了,
依著日間看的路徑,便到了百花軒裏。見紙窗兒上一個破隙,還有燈光射將出來,他曉得杜開先還未曾睡,把兩個指頭輕輕向門上彈了一彈。杜開先哪裏知道是這個活冤家到來,又不敢便把門開,低低問一聲道:“是哪一個?”玉姿掩口道:“妾便是韓玉姿。”杜開先記得起道:“莫非是前日承贈鳳頭釵的這位小娘子麼?”玉姿道:“然也。”杜開先欣然便把兩扇門“呀”的扯開,躬身迎揖道:“呀,果然是這位小娘子。前承贈以鳳釵,尚未致謝,罪甚,罪甚!”玉姿道:“公子但記得那股鳳釵,可忘了那把紈扇麼?杜開先又揖道:”屢荷美情,提起令人羞澀。今承小娘子大駕賁臨,亦將有以益吾意乎?“玉姿笑道:”妾此來非有益於公子,卻有損於公子也。“杜開先是個聰明的人,聽了這個‘損’字,便兜上心來,笑道:”小娘子,適才所言那個“損”字,覺有萬千含蓄,還請細解一解。“玉姿道:”那兩句是妾口頭說話,並無深長意思,公子何必究竟如此?“
杜開先道:”這也罷了,難得小娘子今宵眷意而來。小生有一句不堪聽的說話,不識小娘子能見納否?“玉姿道:”公子,這夜靜更闌,庭虛人悄,知爾者是這一盞孤燈,知我者是這半簾明月。若有所諭,但說何妨。“杜開先笑道:”小生自當日楊柳岸邊,向月明之下隔船吟詠,至今無不心懸口誦。既而遺紈扇,贈花箋,萬種相思,一言莫盡。小娘子若肯見憐小生在這裏獨守梅花孤帳,今夜便效一個菡萏連枝,意下如何?“玉姿假意兒道:”公子,我隻道你是個誌誠君子,哪裏曉得你倒是個專在色上做工夫的。妾今夜此來,難道希圖苟合?不過念公子與老爺通家情上,故來探訪。今公子突出此言,使妾赧顏無地矣。“杜開先聽她說話,覺有些深味,就順口回答道:”小娘子既做得那謹守閨箴的李淑英,小生也做得個坐懷不亂的柳下蕙。況且你主人翁待我一片美情,倘若被他知覺些兒消息,明日不惟見嫌小生,抑亦見棄於小娘子也。不若此時幸喜無人知覺,請自早回,大家免擔些驚恐。“玉姿笑道:”杜公子,你雖是個聰明男子,妾亦是個伶俐女流,適才那幾句說話,我已明明參透。你敢道我不允所事,故把此言相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