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孫全勝臉氣得發青,上前一通臭罵,總算把場麵給鎮住了。桂花跑來拎件褂子,說你快換了吧。酸臭臭的能酸出二裏地去。孫全勝急不得惱不得把衣服換了,說媳婦你在家老實待著吧,可別到外麵瞎嘞嘞。田元明說小孫你有福,你媳婦不錯嘛。桂花被人一誇馬上就來勁,上前又給孫全勝抻衣服又拍褲子,又對田元明說:您這話可說到家啦,我這個人就是明白,不幹胡事。要是聽我的,這小柳條沒這麼亂哄。雇這麼多人幹架,得花多少錢。

孫全勝心裏說這點秘密都讓你給我造出去了,他抬起腳說:你還想找踹咋著,快滾回家去!

桂花卻不跑,笑笑說:嘿嘿,你敢踢!你踢,都給你照到電視裏。

孫全勝和田元明都愣了,心說她這是說什麼呀,難道有電視台的來啦。果然,破牆頭子後站起倆人,一個男的扛著攝像機,一個女的拿著話筒。那女的不是旁人,仍然是趙誌宏。田元明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呀,怎麼又在這碰見她,莫非她早就來了。果然,趙誌宏說比你早來一個鍾頭。田元明往下就不再多說,硬等著趙誌宏說。趙誌宏也看出來,便扭頭問孫全勝去哪,孫說和老田去縣裏。趙誌宏說看來田總不願意我們這時候也去縣裏吧。田元明說青遠縣也不是我的,我能管那麼多。趙誌宏說那很好,我想跟蹤采訪你們,希望不要拒絕。孫全勝搖頭說:可別采啦,一個勁兒咣咣地照,將來萬一有個啥差錯,可就都給照下來了,我可受不了。

田元明說:你不用怕,你要當英雄,還得靠他們。

趙誌宏說:田總說話可別帶刺兒,我們這次是拍群眾的反應,進村就進老百姓家,人家小孫根本不知道。

桂花說:是呢,我才知道她來了,要不是我,她就走了。

田元明的手機響了,是胡局長打來的,語氣有些著急,說市政府辦公室剛通知,讓咱倆晚飯前務必趕到青遠,說秦市長要在6開個會,點名讓咱倆去。田元明也顧不上身邊有人,壓低聲音問不是要開常委會嗎?胡局長說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變。可能是秦市長臨時決定。田元明說那調查報告不是還沒寫出來嗎?胡局長說你公司的金彪負責起草,我這會兒說啥也找不著他的影啦。

可能那頭有事,胡局長把電話掛了。田元明裝起手機,有點尷尬地自言自語:正好,市裏要我去青遠開個會孫全勝說:那咱快去吧。

趙誌宏說:孫組長,好像你也得參加。孫全勝說:沒人通知我呀。

趙誌宏說:劉鎮長把電話打到我這兒,我這就代他通知吧。

一聽這話,孫全勝叫上桂花就往家跑,說光換上衣不行,還得換條褲子。趙誌宏讓扛機子的男同誌去車上等著,田元明知道她有話要說,便找了個樹陰涼,說時間緊,有話快說吧。趙誌宏點點頭說:行,又猜到我心裏去了。我跟你說,今天晚上這個會,非常重要,可能將對你和你的公司有巨大的影響。如果你不想冒太大的風險,我勸你還是不去為好,孫全勝可以坐我的車去。

田元明深吸了口氣問:什麼會呀?這麼厲害,是鴻門宴吧?你不是正盼著我們赴這種宴席嗎,這裏將有許多好場麵,可以拍好新聞。

趙誌宏說:你們?都是誰?我兄弟郎山?

田元明說:鬧半天他還是你兄弟?我以為你們早就沒了這層關係了!

趙誌宏說:別以為我改了姓,他就不是我弟弟了田元明激動了:既然是,那你怎麼能在這麼關鍵的時候捅他一刀。知道不,你弟弟在青遠多難!人家擠對他,人家拆他的台。我們共同搞了個五十萬畝種子田計劃,就因為這個小柳條,說不準就得全部落空。落空了什麼後果,我賠好幾百萬,郎山則毀了前程,這些你知道不?

趙誌宏說:可是,我也不能因為親情,就對這樣的大事熟視無睹呀!

田元明說:問題是你怎麼個睹法兒,你不能帶有那麼強烈的傾向性,你看看這村裏的人,有一半是雇來打架的,可能還準備去北京上訪。

趙誌宏說:這情況我也是才知道。可能是他們覺得自己勢單力薄,怕打起來吃虧。

孫全勝一邊係著褲帶一邊跑過來,他耳朵還挺尖,接過來就說:沒錯,我們就是怕吃虧,才請點人來。哎呀,你們以為這是啥好事呀,人吃馬喂,我們快把老本讓他們吃光喝光啦田元明指指他口袋說:你不是有後台嗎?找後台要呀!

孫全勝說:那當然,我這就去要。

趙誌宏驚得手直抖,上前掏出孫全勝口袋裏的手機,看看問:孫,孫全勝,誰是你的後台?誰在背後指使你?你這手機是誰給你的?你說,你說!

孫全勝一把搶回手機說:沒有,我哪來的後台,我也沒受誰指使,這手機是我做生意用的你要這麼逼我,我可就不去了。

田元明趕緊說:可別可別,趙記者不過跟你開了個玩笑。孫全勝,快上我的車,我跟趙記者還有點事。

孫全勝一溜小跑出了村。田元明看趙誌宏臉色很不好,就笑道:聽說你原來會抽煙。

趙誌宏把手一伸說:壞蛋!給我煙,給我點著!

青遠縣城的春夜很美好,一股淡淡的花香裹在濕乎乎的暖風裏,在柳河身邊緩緩地飄來飄去。老城夜市的燈光下人聲喧雜,地攤叫賣的嗓門一個比一個大,堵得街道水泄不通,司機不停地按喇叭,卻無濟於事。

相比之下,河西新城這裏就顯得安靜了許多,臨街的商店雖然裝潢得不錯,很有些大城市商家的味道,但身處青遠,依然不能擺脫多年形成的鄉土習慣,天一擦黑,就都關門休息了。幸好路燈是新改造的,一根杆上有四個碩大的白球燈,明亮且柔和地灑下一片光束,於是,新拓寬的道路,才不至於顯出冷清。

縣委大樓的二層此時卻是燈火通明。兩個會議室裏,都坐滿了人。這一層東側是縣委辦公室和書記副書記的辦公所在地,樓梯西部,是縣政府的房間,兩邊各有一個中型會議室。東邊的簡稱常委會議室,西邊的叫政府會議室。常委會議室裏有一圈沙發,顯然是給常委坐的,沙發後是長條桌和椅子;政府會議室正中是長圓的大會議桌,四下都是皮椅子。政府下麵部門多,會多人多,一般是各局一把手坐前麵,其他人四散著坐,兩個會議室雖然都有禁止吸煙的牌,但縣委那邊還能堅持,政府這邊早已不管用了,所以長圓桌上索性就放了煙灰缸,排風扇也轉壞好幾個了。

今晚的會議非常重要,是秦市長親自前來主持召開的,主題就是關於小柳條事件的反思會。一看這題目,誰都明白,這是秦市長要把這件事的最終說法亮出來,還有一層意思,即這種會上,肯定有受表揚的,有挨屁股板子的。青遠的幹部都清楚秦寶江的脾氣,他或多或少有秋後算賬的習慣,而且獎罰分明,這有好的一麵,一兩次下來,大家再幹工作時就格外加小心了。當然,副作用也有,有時他算賬算得不準,一些挨批的人就寒了心。

此時兩個會議室雖然都有人,但政府會議室裏都是兩辦的工作人員,集中待命,沒有曲向東的話,誰也不敢離開半步。而常委會議室,才是引人注意的重場戲。秦寶江獨自一人坐在長方形會議室的一端,身邊的沙發撤去了,其他的人都坐在左右兩邊。這是曲向東有意這麼安排的。曲知道秦寶江的習慣,秦最忌諱開會時人挨人坐著,尤其是主要領導,秦認為必須位子突出,這樣才能有威信有號召力。眼下,整個塞上市除了馬書記能比秦寶江位子突出,別人就都在其下了,而他一個人來青遠,那就沒說的,隻能全力突出他自己。

秦寶江坐下以後,就直奔主題,這是他的風格,他說:今天晚上這個會,我要談的是小柳條事件。小柳條事件,是一起嚴重侵害農民權利、傷害農民感情的事件。建國以來,我黨的三代領導人都十分重視農業,關心農民。江總書記最近提過三個代表的思想,我想,我們應該認真地學習領會,並與我們的實際結合起來。要認真反思我們的工作,是不是把這個思想作為了指導思想。我看,差距還是不小的。在小柳條事件中,我注意到,在我們一些幹部的頭腦裏,什麼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安定團結的局麵,全都扔到了腦後,扔到了九霄雲外。取而代之的是什麼?隻能是個人的意誌,小團體的利益,概括起來,就是私字膨脹。這兩天我在青遠轉了轉,我到了柳河鎮,可我不好意思去小柳條村。是我怕見群眾嗎?不是。是我慚愧,我沒能保護他們,我無顏見百姓的麵呀我在車裏看見了那片被翻過的地,我注意到,他們不是順著壟溝翻的,而是轉著圈翻的,至今,那些車輪印還深溝般的旋在地裏。那天,電視台的趙誌宏同誌把錄像帶給我看,我是觸目驚心呀!如果不是片子上標著時間,我真不敢相信這是發生在人類進入了新世紀之後的春天。同誌們呀,今天如果說我們還算平平安安地坐在這裏開個會,那麼就不能忘了,在去北京的列車上,曾經發生過十分激烈的場麵呀!

會議室裏隻有秦寶江的聲音。秦寶江的口才的確不錯,有很好的邏輯,以及很強的煽動力。所有的人,都默不作聲或者說不敢出聲地聽著。郎山臉色沉沉,他陪了秦寶江兩天,其間秦寶江並沒有提小柳條的事,反而向他透露了讓他當副市長的信息。應該說這對郎山震動極大。人在仕途上,沒有不想升官的。為什麼這些年縣委書記這個位子如此吃香,原因就在於組織部門選用幹部的條件中,要求幹部有獨立主持全麵工作的經曆。於是,縣委書記就是幹部提拔為地市級前的關鍵一個台階。不信你把這條改了試試,那些家在市裏在省裏的年輕幹部,誰也不會撇家舍業跑到縣裏來受這個累。郎山在一段時間裏,甚至感到秦市長是在給自己伸出一根橄欖枝,有捐棄前嫌要同心協力向前看的意思。為此,這兩天郎山亦有很大改變,他竟然脫去了那一身黑,穿了一套淺色的西裝,陪著秦市長跑來跑去。但路過柳河後,秘書李小平告訴說秦市長可能要開會專談小柳條,郎山這才從一絲喜悅中鑽出身來,慢慢冷卻頭腦,最終意識到,前程絕不是一片光明,說不準一個大陷阱在前麵等著自己呢。現在,他意識到陷阱的蓋子就要張開了,用不著自己邁進去,就會有人把自己推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