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緬懷詩人李季(1 / 3)

李季給姚鄉生等同誌的信

親愛的鄉生城生並轉你們的弟妹們:

剛從日本歸來,聽到你們爸爸的噩耗,至深悲痛!因為忙著代表團的工作總結,到昨天才告一段落,今天特寫這封信給你們,對你們的爸爸病逝,我以戰友的悼念之情,對你們全家,敬致慰問之忱!願你們化悲痛為力量,繼承你們爸爸的遺誌,更好地為黨工作!

你們的爸爸,以他戰鬥的一生,為黨和人民事業不懈奮鬥的一生,證明了他不愧是我們黨的好黨員,我們黨的文藝隊伍中的一個出色戰士,他不愧是三邊人民的好兒子!

你們的爸爸——我們三十多年的親密同事和戰友,他是我在三邊工作那些為數不多摯友中的一個。我對他的了解是很深的。他嚴於責己,聰慧好學,對馬列主義和毛主席著作刻苦學習;對於個人思想改造,更是嚴肅認真,力求把自己鍛煉得更加適合黨的需要。文化大革命中,他曾來京看過我,我們作過深談,他忠於黨,忠於毛主席,那音容至今猶若目前。我自去年從幹校奉調回京後,曾多次托人捎信給他,希望還有機會可能見到他,希望他繼續拿起筆來,為黨和人民寫出更好的作品來。

可惜我們未能再見一麵,在他生命的壯年,正是為黨工作的大好年華,竟因病與世長辭了!你們當然理解,對於他的不幸病逝,我的悲痛是多麼深的,他的病逝,是黨的損失,同時也使我失掉了一個好戰友!

在漫長的革命征途上,又一個戰友被病魔奪去了生命。我們生者應當加倍努力工作,以補償他一死所造成的損失。他將是我們繼續戰鬥的鼓舞者;他的形象,將會被描述在我們的作品裏,以激勵生者。

願你們努力學習,以你們爸爸為黨的事業獻身的精神,更好地為黨工作,將來有機會到銀川時,我一定去看望你們!致以共產主義的敬禮!

李季

1973.6.3北京

注:姚鄉生姚城生係姚以壯的女兒和兒子。姚以壯是靖邊縣鎮靖鄉人,1941年參加工作,原任寧夏回族自治區文聯黨組書記、主席,與李季是摯友,合作出版《銀川曲》等作品;1973年4月26日在吳忠參加銀南地區文藝會演時逝世。姚逝世後家人向李季發過訃告,因李在日本訪問,由李小為代發過唁電,這是李季回國後給姚鄉生等同誌寫的信。

詩人李季在三邊

——長詩《王貴與李香香》誕生的前前後後

1938年,年僅16歲的李季,在河南省唐河縣的窮鄉僻壤,感受到了民族的危難,他和千萬革命青年那樣,冒著生命的風險,由中原奔赴革命聖地延安。這個農村小青年一到延安,就受到黨組織的關懷,被選送到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畢業後,他奔赴中條山、太行山的抗日前線,在刀光劍影、戎馬倥傯的歲月,經受了肉搏血染的考驗,在八路軍的一個連擔任了指導員。1942年冬,他奉命跟隨一支部隊,穿過了一道又一道敵人封鎖線,冒著漫天大雪,從太行山又回到延安。在那熱火朝天的年代,李季對生活充滿美妙向往,準備到一個學校,認真地念幾年書,為革命做出更大的貢獻,所以急切地等待著入學的通知。

戰爭年代,黨仍然十分重視文化教育事業的發展,通過各種學校培養抗日救國的人材。三邊分區的靖邊縣當時有9個區,5個區辦有八處小學,4個區還沒有學校,縣政府所在地鎮靖隻有一處縣立完全小學。白紀年、張世秀、姚以壯等同誌都在靖邊縣當過小學教員。靖邊縣委、縣政府按照陝甘寧邊區黨委和政府的要求,積極擴建學校增加教師。縣上多次給邊區教育廳寫報告,要求增派教員。世界上的事情常有偶然的機會,就在李季待分配的1943年春,邊區政府教育廳通知李季去靖邊縣當小學教員。

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當李季接到通知後,雖然沒達到原來的求學目的,但他不假思索地背起背包,揣上介紹信,就相跟著腳戶登程上路了。路途中他才想到上學的機會暫時沒有了,不是再去當學生,而是去做先生。要去的三邊是什麼樣子,在那裏將會工作多長時間?……由延安出發的第三天中午,李季同腳戶沿著蜿蜒的盤山小道,爬上了最後的一架山頂,登高一望,他不禁驚訝地叫了起來。藍天紅日映照下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大沙海,把他的心完全吸引住了,那條條道道的沙丘波紋,如同湧起的層層海浪;那沙丘頂上的隊隊駱駝,活像飄搖在海濤裏的點點小舟;那被一叢叢沙柳圍集著的綠洲,宛如茫茫大海中星羅棋布的島嶼。那時候還沒見過海洋的李季,把聽人講的書上看的海洋同首次看到的大沙漠聯係起來,充滿了新奇感。這天晚上,他們就歇在了茫茫沙海中的一個村莊的小店裏。這裏是毛烏素沙漠的南緣,衣食住行,有牧區蒙古族人民的一些習慣。吃大塊牛羊肉,燒柴火、驢馬糞,睡熱炕頭,喝酸奶子,這些風俗對一個中原人來說,是不太適應的。睡在熱炕頭上,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難道你一輩子就在這樣的地方住下去嗎?這也叫鬧革命打日本嗎?他又反問著自己:你從中原到延安是為了什麼?你不是曾經宣誓過為全人類的解放貢獻一切嗎?人家這裏的人民世世代代都在這裏生活,你初來乍到就胡盤亂算哭鼻子掉眼淚,這哪有個八路軍軍人的氣質呢?

如同戰爭生活裏他多次經曆過的情形那樣,這一場思想感情仗勝利地結束了,他恢複了正常情緒,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第二天早上,他就像根本沒有發生過昨天晚上那回事一樣,第一個跳下炕,跑到小店院外,在飲牲口的木槽裏洗了臉,嘴裏還不住地哼著抗日歌曲,跟著腳戶老鄉,又吆喝著毛驢、騾馬,說說笑笑地上路了。

李季來到了靖邊縣政府所在地鎮靖,縣上把他分配到唯一的完小裏去當教員。鎮靖城,是清末和民國舊衙門偽縣政府所在地,1935年古曆五月二十八日,劉誌丹領導紅26軍解放的。城池半邊在山,三街六巷,熱鬧非凡。城裏有著關帝樓、中山台、九龍壁等建築,完小設在城隍廟裏。學校裏當時的校長是王安民,教務主任是馬相亭,教師有姚以壯、李望平等人,有百十名學生。完小的師生們熱情歡迎這位從太行山來的八路軍戰士,當師生們看到這位身穿半褲半袖腳登草鞋的先生,又看他帶的薄薄的鋪蓋卷和簡樸的行李,深為敬佩。那時的高小學生大都與他年齡相仿,還有的比他大一兩歲。李季到學校不幾天就和師生們混熟了,他們彼此間相處得很好。在課堂上,他是嚴師,學生們對他非常尊重;在課餘裏,他們是密友,和姚以壯的關係更為密切。姚以壯是本地人,愛拉胡琴又會畫畫,他們倆合作為低年級娃娃製作了許多看圖識字的畫片(字坨坨),所以低年級學生也經常找他談這說那。一些小學生不會訂本子,他經常幫助他們裁紙替他們裝訂作業本。每當晚霞染紅西天的時候,他和姚以壯經常被學生們簇擁著一起登上關帝廟的“老爺樓”,又是拉二胡,又是唱歌,又是講故事,非常熱鬧,有時還吸引來一些老鄉。當地的群眾說:學校自來了李先生更紅火了!

姚以壯經常把李季引到自己家和老鄉家做客,長長的雜麵條、軟軟的油炸糕、細細的蕎剁麵等傳統的地方飯,都成了李季喜愛的食品。和學生的相處,同家長的往來,與老鄉的接觸,使他覺得這裏人民的純樸、憨厚、誠實、勤勞。原來路途中曾有過“難道在這裏等一輩子”的想法,使他想起來十分後悔。這麼好的人民我怎能有那樣的想法呢?他自己在良心上受到了實踐感觸的責備。一次,姚以壯的母親又請李季吃雜麵,老人家像親兒子一樣對待他,他也一點不拘束。提早趕到了姚家後,他提出要向老人家學擀雜麵,老人家說:“這是婆姨女子做的營生,後生家學它幹啥?”李季說:“後生家學會婆姨女子的營生不更全麵了嗎?”說得一家大人娃娃都笑了。他一邊學放沙蒿和麵推擀杖的方法,一邊了解當地的人情風俗,從民間傳說“男人憂愁唱曲子,女子憂愁哭鼻子”到瞅對象“女子要俏的,石榴牡丹冒鉸的”,問得仔仔細細,老大娘對這方麵的事也知道的不少,回答的清清楚楚。這天李季格外高興,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麵,臨走時他對老大娘說:“這裏的地這裏的人是很好的,這裏的人情風俗也是很好的,真是好地方啊!”以後他經常在老鄉家裏拉話,他覺得這裏的語言是豐富生動的,拉一次話能學到很多東西,他把每次的感受都寫到了自己的日記裏。又有一次學校裏最小的學生李發發,星期天從家裏帶來幾個大蒸饃,給每個老師送一個。七歲的發發給李先生送饃時,李先生讓他留著自己當幹糧吃不收。李發發忙抱住李季的腿,邊搖邊哭著說:“我大我媽說先生教書熬累,專門讓你們吃!”這位遠離家鄉的軍人出身的老師,眼睛濕潤了。多麼真摯的感情,多麼貼人的溫暖,多麼動人的場麵,他收下的不隻是一個蒸饃,而是靖邊人民誠實的心啊!這時他想到來靖邊短時間內,父老弟兄對他關懷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所以他多次給人講,我要在這裏幹一輩子,靖邊也是我的家!

紮根在靖邊幹一輩子的思想基礎,促使李季對工作更加主動積極,對群眾接觸更廣泛普遍。他利用課餘時間削木槍、木手榴彈,建議學校開設軍事操練課,自己擔任教員。他給學生做時事報告,講抗日小故事,《抗日英雄洋鐵筒》一時在學校裏大學生都會講,而且講得有聲有色。抗日的火種、革命的火種播進了學生們的心田,深入群眾學習群眾的夙願印刻在這個青年人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