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前幾分鍾,工程部經理把常遠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交給常遠他這個月的薪水。薪水裝在一個信封裏,常遠看都沒看,就把薪水袋直接塞進懷裏。
經理笑著說:“你就不想看看這個月拿了多少錢?”
常遠平淡地說:“該拿多少就是多少,看一眼也不會多出來。”
經理被常遠的態度弄得有些難堪,也許本來想開個玩笑的,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想了一會兒,清清嗓子說:“說實求是地說,這個月你的活幹得不錯,所以拿的分紅也是最高的。不過,下麵咱們要設計的這個遊戲,你可能得改改思路。”
常遠冷淡地看著經理,問:“怎麼改?”
經理說:“具體技術方麵的事情,你是行家,也不必我多費口舌。我不管你設計的過程,隻要看到最後的結果。這個遊戲要做的暴力一點兒,最好要讓人覺得血腥、殘忍,既讓人感到害怕又充滿誘惑,讓人一進畫麵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
常遠沒說話,隻是看著經理。
經理眼睛避開常遠,接著說:“你以前做的遊戲,小孩子玩玩可以啟發智力。但現在遊戲軟件的市場早就發生轉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年男性對遊戲軟件的購買力所占比例越來越重,他們又是市場中經濟實力最雄厚的一族。所以,你必須得千方百計地把這一部分市場抓過來。”
經理說著話,一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像是真把什麼東西握在手心一樣,有點惡狠狠的感覺。常遠看著經理的動作和表情,皺起了眉頭,但仍是沒說話。
經理顯然對常遠的態度感到不愉快了,旁敲側擊地說:“常遠,你的才能是得到大家公認的。不過現在這個時代已經和過去不一樣了,有能力的人到處都是,隻要出得起價錢,什麼人才網羅不到?再說了,人才不人才的,隻有為公司賺到利潤了,才叫人才。這個道理,你常遠在社會上工作不少年了,想必也很清楚吧。”
常遠說:“謝謝經理的指點。沒事兒的話,我就走了,手頭還有活兒要幹。”
說完,常遠不等經理說什麼,轉身就走出了經理辦公室。常遠知道自己對經理的不恭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處,可他對經理的反感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實在沒有耐心把時間浪費在經理的身上。而且常遠也清楚,在這個軟件公司,隻要他還能設計出可以為公司賺到利潤的程序,他的飯碗就不會輕易地丟掉。至於以後究竟會怎樣,常遠不想考慮那麼多。
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常遠在始終開著的電腦前坐下。他扭頭看看身邊的洪波,洪波正死死地盯著電腦,手不停地敲擊著鍵盤,根本注意不到身邊的狀況。
常遠叫了洪波一聲,洪波像是沒聽見,仍然盯著屏幕,敲擊著鍵盤。
常遠想了想,從自己的電腦上發了一張圖片給洪波,洪波的電腦裏發出嘀嘀的提示音,這個電腦發出的提示音對洪波來說,顯然比常遠的聲音更有意義。洪波停下手頭的活,打開信箱檢查自己的郵件。郵件裏的附件被打開,一幅圖片漸漸占滿了屏幕。畫麵上一個男人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電腦屏幕,滑稽的是,他屁股下的座椅與眾不同,是一個看上去頗為舒適的抽水馬桶。
洪波笑了,但笑容看上去也有些愁眉苦臉的樣子。他轉過頭看著常遠:“你搗什麼亂?我正忙呢。”
常遠說:“你的寫照啊。我注意地觀察了一下,從中午到現在,四個小時裏你沒有離開座位一步,中午喝的湯到哪兒去了?”
洪波的手終於離開了鍵盤,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中午我喝湯了嗎?我不記得了。”
常遠說:“下班了,你不走?”
洪波歎了口氣,回頭看看經理室,經理室的燈已經滅了。洪波這才說:“今天走不了,經理把我的活罵得一無是處,說是哄小孩子玩的,讓我拿一個新的出來。”
常遠不以為然地說:“他懂什麼?他就是一個錢耙子,除了錢,什麼都不認。”
洪波小聲說:“技術上他是一竅不通,不過這小子眼睛挺毒,知道市場上什麼東西好賣,這兩年給咱們公司賺了不少錢,要不然老總怎麼會讓他個外行來管我們?主要就是要控製方向,目標就是兩個字:利潤。”
常遠低低罵了一句:“不學無術的王八蛋。”
洪波看看常遠臉色陰沉,問:“今天怎麼了?不太高興?”
常遠說:“沒怎麼,就是心裏老覺得不痛快,這種日子好像過膩了。”
洪波被常遠的情緒感染了,也變得悶悶地。過了一會兒說:“是啊,以前剛畢業分到學校教電腦的時候,覺得當老師膩味。後來辭職到軟件公司幹,開始還覺得挺刺激,有挑戰性,可時間長了,也覺得膩味了。”
常遠說:“說膩味可能不太準確,主要是這種工作壓力太大,老是有危機感,好像一天不出點兒東西,第二天就會被淘汰一樣。再說,開始的時候覺得設計程序可以個性化,可以表現自己的思想和特點,現在看來,全不是那麼回事兒。我們整個兒就是公司的一部賺錢機器,什麼個性,什麼創造,全他媽的是假的。”
洪波聽了,鬱悶地說:“算了,別想那麼多了,想也沒用。就是從這家公司辭職不幹,換別的家也差不太多,我又不是沒試過。誰讓咱們是幹這一行的呢?多少人羨慕還來不及呢,知足點吧。”
常遠沉默了一會兒,說:“洪波,今晚別幹了,我請你出去喝酒吧。”
洪波猶豫了一下,說:“不行啊,我這活真的抓緊拿出來,不然飯碗不保,怕雖然不怕,到時又是一番折騰。”
常遠看了洪波一眼,說:“那就算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常遠離開辦公室前,回頭看了一眼,被磨砂玻璃牆隔開的大辦公室裏,除了洪波,其他大部分的員工還都坐在各自的電腦前,視線被微微閃爍的屏幕牢牢吸住。他們像是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生活的另一麵,而是被眼前那一台台機器控製住了。
出了公司所在的高層寫字樓,常遠站在樓外徘徊了一會兒。西北風從林立的高層建築群中漏進來,形成強大的風流,在窄小的空間裏橫衝直撞,發出“嗚嗚”的呼嘯聲,刀子一樣割痛了人們裸露在外的皮膚。
常遠茫然地四下張望著,剛剛入夜,各式各樣的燈光已經飄浮在空氣中,使得這個城市看上去顯得華而不實,讓人不知該去往何方。常遠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找了一個角落掏出手機撥了一個電話。